明歌的体育实在不算很好，或者说，很差。
小学到初中的每次体育课，她都是偷偷溜走的，快速奔跑给她的感觉不是痛快，而是一种即将失控的恐慌，她畏惧这种感觉，风刮过耳边，她会有一种下一刻就会狠狠摔在地上的错觉。
她站在一边，周薇问她要不要一起跑，她摇头拒绝了。
操场上几乎全是一半的人，展熠伸长手臂热身，周薇突然一伸手指着他：“我一定要赢你！但是不许让我！不然我就吊死在你面前！”
展熠哎呦一声：“你至于吗，这也不是正式比赛啊。”
周薇道：“尊重对手啊，论体力，班里也就你能跟我打个来回。但你每次体育课都去陪明歌，没劲。”
展熠笑着叹口气，周薇忽然扭头看向站在跑道外的明歌，眯了眯眼，道：“喂，你说，你要是当着明歌的面输给我，明歌还会看上你吗？”
展熠挑眉，“她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管管你的骑士心啊，明歌不吃你那套。”
周薇哼了一声，展熠那点小心思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但她一直觉得明歌那种孤僻沉默的女生会更喜欢她这种骑士，谁想到展熠半道截胡，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把明歌截走了。
虽然知道谈恋爱和交朋友不是一回事，但她的亲和力竟然会比展熠差吗？不服啊！
周薇冲明歌挥挥手，拉伸几下，眼神变得坚定：“行了少废话，自己记圈，开始。”
长途跑步是不能上来就爆发的，两人起初都还算匀速，是操场上唯二认真训练的，等被乱跑打闹的同学挡了几次打乱步调，节奏就完全接不上了，展熠最先没绷住，弯腰大笑起来。
明歌见他差点被人撞到，心中一急，迅速从看台上跑下来，伸手去拉他的手臂，“起来，你刚跑完步不能直接停下来……”
展熠喘着气，浑身上下都烘热，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边笑一边往前走：“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什么了吗？刚才那人朝我冲过来的表情，好像网上那个惊恐熊猫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歌：“……”
展熠走了半圈就笑了半圈，估计是有些岔气，弯腰按了按小腹，笑着在跑道边坐了下去，用力拽了拽明歌，仰头看她。
明歌犹豫了下，也跟着坐在他身边，展熠鬼畜的笑点还没停，靠着她笑到发抖，少年热烘烘的体温顺着衣服传过来，明歌僵了片刻，抿唇仰头望向天空。
六七点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天空被染成了一片绚烂的金橙色，飞鸟掠过白云，只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影子，不规则的几栋建筑框不出四四方方的天空，微风吹过，抚平了燥热的心情。
明歌静静看着天空，忽然问：“很开心吗？”
展熠道：“对啊，你试过就知道了，跑完步很痛快的。”
明歌抿了抿唇，“这样啊。”
展熠问：“要一起吗？”
明歌顿了顿，正想回复，忽然感到手心一阵刺痛。她低头看了看，没有任何变化，但那股痛意仿佛是从心底传出来的。
……她想起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某天体育课，同学们列队跑步，她身后是一个胖胖的男生，在中途的时候突然踩中了她的鞋后跟，两人齐齐啪一声摔倒在地，她听见有人窃笑：“我草，可算让这死胖子占到便宜了！”
“笑死了这什么姿势啊！”
“你看那俩像不像交/配的青蛙！”
叽叽喳喳的窃笑，声音很小又很杂，不知怎的，就有那么几句清晰得像根针，狠狠扎进她蹭红的手心和膝盖。
明歌刚和男生打过架被请了家长，荣获父亲和老师劈头盖脸当众两顿骂，再不敢胡闹，咬着牙站起来了。后半节课她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去找了老师，说想提前回家。
老师用力搓了搓她手掌上的红血痕和咯进去的石子，随手甩开：“哎呦这点伤算什么，那么娇气，回去上课去。”
她回去后再揉揉手掌，发现其实早就没那么疼了，疼的是她孤单又无助的心。
明歌忽然又觉得手掌有些疼了，她按了按眉心，将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那股厌恶感又上来了。她摇头：“不了，我在这里给你加油。”
展熠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深深望她一眼，站起身来，“行，你就看着我给你拿个第一回来。”
明歌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静静与他对望，不知为什么，眼眶有些发热。她冲他微笑，眉眼弯弯，此时此刻，眼中唯有他一个。
“你做梦第一是我的！”老牛拉磨一样的破锣嗓子插/了进来，周薇气喘吁吁，指着展熠怒道：“你怎么还弃赛，你好意思吗！”
明歌赶紧站起来给她拍背顺气：“缓一缓，别急别急，你刚走了吗，别突然停下来……”
周薇摆摆手，喘匀了气：“没事，我也走了半圈。”
她顺势倚在明歌身上，小声嘟囔：“第一是咱们的！”
周薇的预言十分成功，运动会当天，她和展熠都分别拿下了男女生三千米的第一。
明歌在班里和没报名的同学一起写待会送到广播站的稿子，几颗脑袋齐刷刷低下去，借着桌子的遮掩拿手机搜。
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集体搞事”的感觉，心中兴奋又紧张，一直没往上看，中场休息脖子的时候才注意到展熠坐在了自己旁边。
明歌吓了一跳，本能把手机往桌兜深处扔，她身边的女生也被惊动，一个接一个把手机塞了进去。
展熠噗嗤笑出声来，他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紧张什么，江炘说往年这个时候学生都光明正大带手机的，还有人跟老师开黑呢。”
明歌瞪大眼睛，震惊道：“陈静仪，你怎么来了？”
陈静仪冲她眨了眨眼，意思是待会说，明歌肩膀一重，一颗脑袋搭了上来，抱怨道：“展熠，你再粘明歌也得有个度吧，神出鬼没的，心脏都吓飞了……谁敢跟老师开黑啊，你这消息可靠吗？”
陈静仪：“和老师开黑的那个人就是高二一班的江炘。”
女生：“……”
江炘作为没毕业还健在的优秀学生，大家多少都是听过的，女生挠了挠头，也没说信不信。
明歌赶紧站起来，把自己写的小纸条推了过去，手机往兜里一塞：“好了我们出去说。”
她一手拉着陈静仪，一手拉着展熠走到人少的地方，低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陈静仪指了指操场最西边的方向，道：“江炘说那边没监控，我从那翻墙进来的。”
明歌一惊：“你疯了吗？翻墙，这要是被发现了……而且你不上课吗！”
陈静仪耸肩：“请了个假咯，没事，我们班经常人不齐。”
明歌：“……那，那你也跟我说一声，我想办法把你从正门弄进来，那么高的墙，栅栏那么尖，太危险了。”
陈静仪笑道：“怎么不行，你怂什么啊？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爬院子里那棵树，结果有次梯子被门卫爷爷拿走了，直接挂上面下不来了，愣是抱着树干磨下来了，衣服都破了；还有咱们捉迷藏，爬货车仓，露台，院子里的矮土墙，哪里没爬过？你爬的最欢，都说你是猴子投胎呢。”
明歌微微愣了下，这些事对她来说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她低声含糊道：“小孩子胆大，跟现在没法比。”
陈静仪似乎没意识到她的别扭闪躲，侧耳听见高二组入场，面上一喜，忙道：“我答应江炘要来看他的比赛，先不说了，一会找你啊！”
明歌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皱起，深深叹了口气，展熠转头静静看着她，轻声问：“怎么了？”
“……算了，”犹豫片刻，明歌轻轻摇头，“快跟我回去歇歇吧，你也累了。”
展熠哥俩好似的撞了下她的肩膀，笑眯眯道：“去哪不都一样，你也好久没见你朋友了，走吧，去高二那坐坐。”
明歌自从去展欢那里补课之后，课余活动是一点也腾不出空了，每次回到家天都是黑的，婉拒了几次陈静仪的邀约，心中也时常惴惴，怕她不满，想了想道：“但是，我和高二又不熟……”
展熠道：“没关系的啦，大家都很友善的，找朋友的话，去那边坐坐没事的。”
明歌犹豫片刻，点头，“走吧，我去看看。”
高二和高一正对着，明歌和展熠从操场边缘绕过去，随口闲聊：“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腿疼？我以前考完八百米都得浑身疼好几天。”
展熠揉了揉肩膀：“还行，都习惯了。你也多锻炼锻炼嘛，女孩子要多吃多运动才能长得高高的。”
明歌伸手比了比他的身高，“还好，我现在一米五三，女生好像这个身高很正常？”
展熠刚好比她高半个头，目测也有一米七五左右了，在班里不算最高，但对明歌来说刚好，压迫感没有那么足，太高的异性会直接激起她的防备心理。
展熠笑道：“还会长的嘛，正常是正常，但可能高一点会更好吧，身高可是一辈子的事。”
明歌盯着前面的路，缓缓揣起手摩挲两下手臂，道：“我家里人说女生长太高不好。”
展熠一愣：“怎么会，当然都是长得又高又壮最好，你看你，跑八百米都能腿疼，遇到麻烦事怎么办啊？”
明歌始终看着前方，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涌上一抹委屈，她低声道：“又高又壮可不是形容女生的，他们说女生……胖，壮点，都丢人。”
她很少向别人倾诉这些，有些事说出来只会惹人笑话，而且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连她的母亲于珍珠也说，高一点可以，但太壮就不招人喜欢了。
明歌抱着手臂，这是个略带防御的姿势，但她好像在某个瞬间悄悄敞开了心扉，露出一点柔软的内心，在期待什么，她也不知道。
展熠说：“哎呀这都是没见过厉害的，我妈跟我现在差不多高，小时候干农活干的，一只手能打我跟我爸两个，这很厉害啊，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她简直就是超人！”
他说着，扭头看一眼明歌，微微怔了下，眨眨眼笑起来，停住脚步。明歌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感到两只手伸到自己腰间，紧紧束缚住她，用力往上一举，她只觉得浑身一轻，身体就腾空起来。
展熠将她掂了两下，笑道：“所以还是锻炼一下吧，你也不想以后随便就能被人举起来，都没一点还手之力吧？”
明歌瞪大双眼，惊魂未定，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的。她本能紧紧抓住展熠的手臂，抬头看见他含着笑意的一双眼睛，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耳边一时只剩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