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的学习重点已经渐渐开始分流,老师在讲课时也会表示,一些是将来水平考试会考的,一些是高考重点,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分科来选择。
成绩分流也越来越严重,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弃了没有选中的科目,精力朝未来的重点倾斜,就连明歌也适当放弃了政史地,只记住要用的基础即可。
于是高一的年级第一和第二便成了展熠和周薇的竞争,他们俩是纯粹的精力十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学习的一种状态。
明歌表示很羡慕。
她学习是为了未来,努力也是为了未来,闲下来的时候她更想静静看几本书,听听音乐或者睡一觉,精力用在维持成绩上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实在无法做到样样完美。
意识到明歌的精神紧绷后,展熠就会带她去操场跑几圈。
他们几乎没有健身的时间,但展熠总会盯着明歌多吃肉蛋奶,偶尔加餐牛羊肉,时间久了也是很有效果的,至少明歌不会再光跑一圈就喘成死狗了。
展熠跑在她身侧,帮她调整姿势、呼吸,从寒风凛冽到微风徐徐,明歌小腹上的赘肉已经渐渐消下去,脸型更加流畅,婴儿肥少了许多,小腿甚至隐隐有了肌肉线条。
这个学期的体测赶在了五一之前,龚乐抱着报表宣布这条消息时,教室里发出一阵阵要死的哀嚎。
明歌从摆放整齐的书堆里抬起头来,大脑抽空处理了这条信息。
啊,是要体测了。
明歌恍然意识到,自己对体测已经没有了那种闻之颤抖的恐惧和抵触,如今听到,只有一片平静。
她算着接下来的学习计划,五一只放两天,展欢要出去旅游,说最好在五一当天补完,时间有点紧,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跟父母说出去过夜……
回过神时,周薇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一会要体测了,你行吗?不然咱们再和上次一样……?”
明歌点头:“还好,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尽力就行。”
周薇就笑,“那就好,正是检验你这些天训练成果的时候。”
明歌现在的体力依旧不算太好,但跑完全程是没什么问题的。她站在跑道上活动身体时,按了按结实的小腿肌肉,想起有次对展熠抱怨,她最近总是因为小腿抽筋从梦中惊醒,疼得大脑发懵,眼泪直流。
展熠一边耐心地展示怎么迅速转过筋来,一边笑道:“那是我们安安要长高了!”
她会长得多高?
明歌下意识看向周薇。
周薇是班里最高的女生,足有一米七往上,和展熠也不相上下了,她说她的目标就是一米八。明歌觉得新奇,某次家庭聚餐的时候提了一嘴,得到了七嘴八舌的制止。
太难看了,一米八可太难看了,哪有女孩子比多数男生还高的?明歌现在就很好,娇小可爱,不高不低。
以前她没有想过,但见过了其他可能,念头就如野草一般疯长,明歌也禁不住想,她能长得和展熠一样高吗?
不会像以前一样,低着头跑得踉跄,遇上些风吹草动就重心不稳,腿软手抖,轻而易举就弱了别人几分。
明歌深吸口气,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哨声吹响,明歌心中骤然一绷,风被甩到耳后,体力缓慢消失,喉咙开始干涩,但血液中始终有一种力量在沸腾。最后越过终点线时,展熠在前方守着,明歌卸了力,也没工夫注意自己是否及格,按着小腹走了几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举起手。
展熠迅速会意,伸手跟她击了个掌:“厉害!”
他撑住明歌的手臂,带着她慢吞吞从内圈走。女生八百米还没结束,还有学生跑得死去活来,明歌看着跑道,扭头道:“我觉得我长高了点诶。”
展熠用手比了比,道:“还真是,这几天睡觉还会腿疼吗?”
明歌摇了摇头:“偶尔吧,但我挺高兴的,长高不都是这样。”
展熠道:“也许应该补钙……”
正说着话,周薇招着手吱吱哇哇跑过来,“明歌明歌,厉害啊,你及格了!四分十六!”
明歌笑着配合反问:“那太好了,所以第一是谁呢?”
周薇就等这句话了,立即抬头挺胸骄傲道:“当然是我啦,三分钟!”
明歌笑眯眯鼓掌:“哇,好棒!”
周薇高兴了,又风风火火地跑回去了。
明歌望着她,忽然想到,再有几个月,高二就又要进行一次分班了。
想想有些不舍,她抓紧展熠的手:“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一个班……”
展熠头一次没有肯定她的话,只是轻笑道:“你这么厉害,就算我们不在一个班,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明歌眉头皱了下,有些紧张,抿唇认真道:“肯定会的,我们成绩很接近,分班不会太远。”
展熠笑着轻轻叹了口气,没再接话。
女生八百米体测结束后就是男生的一些项目,明歌拿了两个水杯,打算给自己和展熠接点水,刚走到水房门口,就见龚乐死狗一样被周薇拖着跑,整个人都红温了。
她停下脚步,犹豫道:“班长,周薇,你们俩……要喝点水吗?”
龚乐上气不接下气,眯着眼睛看她:“哦对,对就是你,明歌,快快快,班头找你!”
明歌心头一惊,虽说她现在已经不怕老师了,但任何一个学生被老师指名叫去还是会有些慌张的。她忐忑道:“怎么了?因为什么啊?”
周薇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啊,这死狗又不说,好像还叫我了,叫了一堆人过去。”
有很多人明歌就淡定多了,她点点头:“你等下,我把杯子放下,有没有叫展熠?”
龚乐终于喘匀气了,“对,就是为的展熠,老师说他想退学了!”
明歌手一抖,猛地抬头,大脑一片空白。
……
看得出来,班主任对此也极为重视,办公室里站了五六个人,都是据说和展熠关系不错的。
明歌站在最后面,看似平静,其实已经彻底蒙了。她茫然地看着地面,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老师陆陆续续问完了,最后才是明歌和周薇。
周薇拉了她一把,站到前面去,茫然地挠了挠头,道:“我还真没听说展熠有爱玩游戏的问题……他连手机都不带的。”
她碰了碰明歌的手臂,“她俩是同桌,肯定知道的。”
明歌被碰得一晃,心跳得几乎发疼,皱眉道:“我听说过……但展熠不可能上瘾,为什么退学?”
班主任愁眉苦脸道:“据说是什么游戏比赛,他家长也不拦着,展熠的成绩要是能保持住,状元都有可能的。偏偏就……”
明歌胸口发紧,坚定道:“老师你别急,我回去劝他,肯定不会……不会让他退学的。”
班主任应了一声,和颜悦色道:“你尽力就行,别有压力,你学习也很好,不要被影响了。”
明歌点了点头,怎么跟老师道别、走出办公室后又坐回座位上的已经完全记不清了,满脑子想的为什么?未来怎么办,她和展熠还能有未来吗?
展熠体测完回来,她也一直闷声低头不说话,展熠问了几声,见她这个反应就明白了,暗暗叹了口气,只道:“好好上课,放学我跟你说。”
话虽这么说,明歌哪里还听得进去,一个下午都心神不宁。放学时才像大梦初醒一般,猛地抬头,“……为什么,能给我个理由吗?”
展熠伸手帮她整理文具,拉出她的书包打开,边整理边道:“因为我有新的想做的事了,这是我的梦想。”
明歌脱口而出:“那你的未来怎么办!你的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自断——”
她颤抖着深吸口气,坐在椅子上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才让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不要伤人,不要伤人,冷静,眼前的人是你在意的人,不要口出恶言,伤了他的心又伤了自己的心。
明歌低头,抹了下眼泪:“我们出去说。”
假期前放学都早,天色还未暗下去,明歌就已经有了一种天塌了的灰暗感,在她的世界里,上学就是最重要的事。展熠连学习都不顾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展熠提着两个包,一路无言到校门口,明歌踢着石子,问:“就不能不去吗?为什么啊?”
他笑了笑:“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明歌,你别担心我,我想退学不是因为不得不退,而是因为我想。”
明歌轻声问:“为什么?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展熠噗嗤笑了,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后脑,眼神认真,平静道:“明歌,我只是觉得,人的价值不会因为成绩的好坏而决定。”
明歌下意识抬头,
怎么不会呢?小的时候,家长总让她远离那些学习不好的孩子,她和令天成绩不好的时候,经常连陈静仪的面都见不到;她刚来到这个城市时成绩在中下游,被欺负从来没有人帮助,还是于珍珠听说中考分流,考不上就要去技校,咬咬牙给她报了一年多的一对一,才勉强提到前面。
怎么会……没有影响呢?
展熠一直是天之骄子一样的存在,看他跌落尘埃,比明歌自己被孤立还难受。
明歌闷闷道:“……如果你喜欢,可以课余时间玩,不上大学,肯定会抱憾终身的。”
展熠愣了下,笑道:“怎么会啊,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经历和路要走,大学也未必就是唯一的路。现在我想去做我喜欢的事,追寻我的梦想,只是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
明歌下意识抬头,眼眶酸涩,不知为什么情绪突然就控制不住了:“你担心我干什么,还不如担心你自己!你现在退学连高中学历都没有你知道吗?!以后别人会怎么说你?你的前途,你的未来,都不要了吗!?”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别人听到,可越想冷静就越难受,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把抢过展熠手里的书包,扭头就跑。
不能再说了,明歌告诉自己。
再说下去,她都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明歌从小被语言的利刃反复刺伤,长大后却绝望的发现自己也已经不知不觉掌握了这项技能,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伤害到展熠。
明歌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累到肺都开始发疼了,她将书包往桌子上一扔,用力瘫在床上,剧烈呼吸许久,翻身去抽屉里拿了手机。
打开搜索框,她首先发了很久的呆,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展熠玩的是什么游戏,是为什么退学。
明歌恼怒地拍了拍额头,以前展熠总安慰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与其生气不如想法解决,她还觉得自己足够成熟,结果呢?
她试着搜了几个话题,“打游戏能赚钱吗”“全息游戏能有前途吗”,搜来搜去心情烦躁,她坐回椅子上,拿出笔记本,翻开对未来的畅想那一页,和展熠一直在一起还很清晰,仿佛是在昨天写下的,还能回忆起那时的心情。
明歌深深叹了口气,撕下一张纸开始计算收支。
她一边写,脑海中乱七八糟想着事。扪心自问,她不能接受展熠退学,就没有虚荣心的因素吗?
以前被亲戚指着鼻子漫不经心地评判说你考上二本还是有点困难,到现在,包括老师也都默认她只要维持住就是清北苗子。
清北啊,多么宏大的理想,在她所能接触到的交际圈中,考上一本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清北都是神话中的传说了。
她现在再也不是被老师夸几句就会受到同学的嘲笑,从不被亲戚放在眼中的小透明了,走到哪里都会被夸几句,她能接受自己将来的爱人在别人眼中是高中学历的人吗?
……如果是展熠,就可以的。
明歌看着手中的纸,因为剧烈运动而落下的汗珠滑进眼睛里,迷蒙了视线。她伸手揉了揉,站起身,又重新下了楼。
这个时候她心中对遇见展熠已经不抱希望了,她说得那么难听,展熠也许早就已经回去,他们都需要冷静冷静。
但明歌刚推开单元楼大门就愣住了。
展熠就站在楼下,静静仰头,视线的落点在她家。明歌的鼻子一瞬间酸涩起来,抛却所有理智,扬声道:“展熠!”
展熠生了一副亲切柔和的乖巧笑相,笑起来是雨过天晴后穿过彩虹落在身上的阳光,不笑时也不见任何阴云,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落上惆怅与担忧,依旧是静默无声的秀丽风景。
他闻声下意识抬头,怔了怔,竟有些踌躇:“明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