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出结果前，学生都会有一段无敌霸体的时间，具体表现在父母大多会选择百依百顺，随便孩子玩。
陈静仪拿了父亲一万奖金，高高兴兴撒娇打滚地求于珍珠把明歌放出来，说要好好玩个遍。
两人看起手拉手黏黏糊糊地出门，一出门陈静仪就挥手道别：“你去找展熠玩吧，我约了人嗷。”
她俩互相掩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大多都是陈静仪慷慨就义给她掩护，明歌一时没反应过来，懵逼道：“啊？你约了谁啊？”
陈静仪顿了顿，支支吾吾道：“反正就是朋友嘛，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明歌赶紧打住：“好了，你别说了。”
她甚至不怕陈静仪脱口而出令天，就怕这个含含糊糊的别生气，因为那必定是要生气的。
明歌叹了口气，斜着眼睛瞅她，哼道：“有什么事就找我，别自己憋着。”
陈静仪嘿嘿嘿讨好地晃晃她的手：“我爱你呦。”
“滚！”
明歌之前没有跟展熠约好时间，干脆去家门口的公园里坐着。出了学校就没什么规律假期，展熠这段时间有比赛，忙得脚不沾地，两人见缝插针地在于珍珠的监视下玩了两天，他就不得不回北城了。
陈静仪不在，周薇又回了老家，明歌对娱乐设施的兴趣有限，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该去哪。
她打开手机，想搜一搜附近的餐饮店，刚解了锁屏就看到了一条短信。明歌有点强迫症，从不留红点，右下角的新短信便极为明显。
她随手点进去打算删掉，却在看见内容时顿住。
这是屈甜甜。
*
明歌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点了杯柠檬水，慢吞吞点开一个宠物番剧，戴上耳机边喝边追。
没过多久，面前有人放下了手包，随口感慨道：“你已经开始喝上了？给我点了吗？”
明歌懒得抬头：“没点，要喝自己买。”
屈甜甜顿了顿：“难得，你是彻底不装了，还是进化了？”
明歌将柠檬水往桌上一拍，皱眉道：“要么说，要么走。”
屈甜甜道：“说，我当然说，你急什么，你这心态能拿理科第一？”
明歌立刻反讽：“你文科也到不了第一，你爸回去没骂你？”
屈甜甜脸色变了变，她们可太了解怎么刺痛对方了，“就你没朋友的样子，也确实只能学习。”
明歌冷笑：“好说，我还是不如你目中无人。”
屈甜甜道：“少来，你的诅咒屁用没有，我现在有三个朋友呢。我们一个宿舍的关系都很好，待会还约了去商场做美甲。你呢？”
明歌哦了一声，淡定道：“朋友贵精不贵多，你最好别让她们知道你喜欢容靖。”
屈甜甜面色大变：“我说了，我不是喜欢他！”
明歌嗤笑，“喜欢过，也够笑你几辈子了。”
一击必杀。
她彻底说不出话了。
“……也好。”半响，屈甜甜似乎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道：“不提那个了，我们说正事。周薇的事……有一个前提。我那时主动找你，是因为，我爸让我保护你。”
明歌皱了下眉头。
屈甜甜是用她手里有周薇的东西为借口约她出来的，但是这和过去两人怎么做朋友的有什么关系？何况，她的父亲一直没有带过她们的班，又怎么会嘱咐这么奇怪的东西？
明歌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柠檬水，等待后续。
屈甜甜显然并不喜欢这个话题，表情纠结，欲言又止，看着明歌渐渐不耐烦了，才鼓足勇气道：“周薇是，烈士子女。”
明歌一愣，豁然抬头：“什么？”
屈甜甜道：“她转学的原因就是她妈妈在任务中牺牲了，为了安全还是怎么，给她转过来了。本来学校都很重视，是打算给她一路直升重点班的，谁能想到当天报到的时候一个没看住就被欺负了，闹得很大，好像被教育局还是什么警告了很多次，所以学校才一直整顿霸凌。因为周薇爸爸走的时候提过，说不要再让学生被欺负了，学校也让重点关注你，怕你们有关系，开了好多次会……你们果然认识吗？”
明歌愣了好久，才说：“不认识，我们是恰好分在了一个班。”
屈甜甜扯了扯嘴角，道：“哦，那你也算是运气好。现在家长都凶得很，老师不怎么敢狠管，刚好我和你一个班，我爸就让我看着你，有谁欺负你就赶紧拦。我答应了，但是……但是……”
她咬了咬牙，不太情愿道：“我那时不懂事。”
明歌没说话，她的大脑一时运作到了极致，很多过去想不通的事，如今都明白了。为什么她成绩一落千丈的时候，还能跟优等生屈甜甜一个班；为什么每次容靖想堵她，老师都会及时出现；为什么屈甜甜一开始明明对她是不屑厌烦的态度，却还总是要跟着她寸步不离……
明歌也笑了，笑得苦涩而复杂：“哦，那真是辛苦你了。”
她们是彼此从小学到初中结束唯一的好友，屈甜甜的父亲，她也见过，听过，了解过。是一个严厉且独断专行的人，口头禅就是智商决定你们的上限，成绩决定你们的未来。他在学生里风评不大好，不过严厉的老师多少都会被学生厌恶，也很正常。
她以前撞见过几次屈老师训斥女儿，说你初中小学这么简单的题你都考不到第一，不如早点吊死算了省的丢我的脸。明歌小心翼翼靠近，他瞥见了，才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明歌来了啊，这次考了多少？”
明歌小学时的成绩简直一塌糊涂，正是他口中的“智商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屈甜甜便擦着眼泪大声道：“她都没及格！才三十七名！”
屈老师瞪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没出息的东西，你怎么不光看好的呢？”
整个过程中，明歌都不敢说话，屈老师放她走后，没几步屈甜甜就哇一声大哭起来，一脚踹开明歌，尖叫道：“你滚！你滚！”
但没多久，她又会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拿着一袋辣条，闷闷地往她手里一塞：“……一会你陪我去做题吧。”
明歌拍拍小腿上的脚印，又不高兴，又不愿意失去唯一的朋友。于是她接下辣条分着吃了，两人这样和好，一次又一次。
“所以其实……每次你回来找我，都是迫于你爸爸的压力吗？”大概是柠檬水放久了，怎么都有一种苦味，腻得嗓子发疼。明歌道：“那真是委屈你了，你要是早说，我不会勉强你的。”
屈甜甜本能否认：“我没有！”
但两人四目相对，都不禁痛恨起那相处的漫长五年。因为她们彼此都能看出来，明歌没信，屈甜甜也在心虚。
“……”
你看，有时太过了解也不是好事，本能总会戳穿虚伪的谎言，连伪装的善意都维持不了。
没有明歌之前，屈甜甜虽然不与班里同学玩，但也常有父亲的课代表来带她去操场打闹，那时她被高年级学生簇拥，像一堆高个子保镖围着大小姐，风光无限。
但有了明歌，就不一样了。她也被孤立，凭什么她对父亲说时，得到的就是不耐烦的训斥，“你要是成绩好，他们会不和你玩？你好好学习，他们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而明歌遇到一点委屈，她就得急忙找老师，最后成了著名告状精，彻底和明歌绑死了，凭什么？
屈甜甜低头抹了下眼泪，闷闷说：“对不起。”
她像想起什么，慌乱地在手包里翻找，说：“那个，当时周薇被几个男生抓下来的东西一直在学校，我爸以为你跟周薇爸妈有关系，一直说让我转交给你……”
她拿出来，是一个已经泛红发旧的小花气球发夹，固定塑料架子的铁钉已经生锈了，她捏了两下，一卡一卡的，勉强能张开。
明歌表情木木的，接过发卡，说：“……谢谢。”
她已经忘了怎么走出去的，只觉得夏天的风冷得可怕，也许该回家了。
高考大概一个月左右就会出成绩，当天学校要求报到，在机房统一查，上报之后还会有几节报考课，指导学生报志愿。
明歌出成绩那天，展熠也回来了，他紧张得像是自己出成绩，明歌笑他：“你刚拿了冠军，怎么没涨一点心理素质啊。”
展熠揉着脸苦笑道：“我也是沉浸式体验高考了。”
明歌拍拍他的脑袋安抚：“没事，我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差不到哪去的。”
其实她早就知道个大概了，排名前列的学生会提前接到招生办的电话，她来学校，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的手中拿着两张纸，边缘有些发卷，但尽力保养得没有任何折痕。现在她守在文科班的教室前看风景，和展熠说着对未来的展望。没多久，就看到了屈甜甜。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怔。片刻后，明歌上前，伸手把同学录递给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展熠就像没看到一样，单手插兜跟着走了。
屈甜甜神色怔怔，低下头，看见那两张同学录。
一张是她精心填过的，一张是明歌填的。
很老式的小花纹，页面精致地排好版，很多称呼都已经很老旧了，姓名、地址、破壳日、邮箱、号码、哈拉专线、绰号。
最知心的朋友：陈静仪
绰号：明珠
其余信息，除了名字，都是略显俏皮的，【不告诉你】
翻过来一整页的【学友留言】写了大大一行字。
“我不和解，我往前看。”
下方还有几个小字，显然改了很多次，用胶带粘了，很模糊地写着：
“你也是。”
屈甜甜突然意识到了记忆是如何可怕，在看到那些老旧的称呼时，她的脑海中竟然立刻就对应上了画面。
明歌小时候很有些婴儿肥，被起了绰号明猪，自己闷闷坐在位置上掉眼泪。屈甜甜半天才从她嘴里抠出真相，翻着白眼说：“你听错了吧？这是说明珠吧，还珠格格看过没，还君明珠啊！所以说人就要多读书，你看看你没出息的样……”
明歌抬头看她，眼睛红红，圆圆的脸颊也红红，吸着鼻涕问：“真的？”
屈甜甜得意地仰头，背着手学着电视剧里的书生踱步吟诗道：“还君明珠双泪垂，呃……恨不相逢未嫁时！”
明歌懵懵道：“为什么是未嫁啊？”
屈甜甜其实也不知道意思，强撑着道：“总之就是还珠格格嘛，你总看过吧，那个很火的。肯定是你听错了。”
明歌猛地往前一扑，抱住她哼哼唧唧哽咽道：“我没听错，但是我现在不伤心了。”
“滚啊滚啊，恶心死了，擦擦你那鼻涕吧！”
小学毕业前后，班里流行同学录，她们两个不受欢迎的怪胎自然得不到任何一张。
明歌一直有些羡慕，眼睛老往桌上乱飞的同学录上看。有个女生写完放到桌子上要新的去了，她假装路过，偷偷斜眼看，像喜欢的人这类私密问题，就填了不告诉你，后面还画了小表情，俏皮又亲切。
“大傻子一样，”屈甜甜跟过来，状似不经意地瞥一眼，嫌弃地点她太阳穴，说：“爱玩这种的都是没出息的，以后她们——”
“给我提鞋都不配，”明歌有气无力地说：“但我不想有人提鞋啊。不然，我给你买吧？我们互相写。”
屈甜甜咬着唇角思考了一个下午，放学路过商店的时候才别别扭扭说来都来了，去看看也行。
两个穷光蛋去商店里一看傻眼了，一本竟然要三十多块。屈甜甜立刻就说：“不买了不买了，谁买这玩意脑残啊，浪费钱。”
后来攒够了钱，又冒出了个容靖，两人关系逐渐恶劣，再也不提这件事。在中考前一个月，屈甜甜去买了同学录，那时还是新款的，只是放了几年，早就旧了。
如今，过去的一切回忆都还给她了。
每一个不告诉你后面都没有跟着小表情，而是刻意画了一个不算圆的句号，一切到此为止。
屈甜甜站在教室外，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抬头，什么也没看见。
明歌已经走了。
她的室友从教室里看到她出来，赶紧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问：“我草，怎么哭了？”
“考、考这么差吗？没事啊咱们文科本来就老大难，没事的没事的！”
“滚啊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对啊，成绩还没查呢！”
她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