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在凌城的最后一天，选择在展熠家玩。
上学后她就很久没见皇帝了，心里还担忧它会不会已经把她忘了，然而一推开门，那只高高在上的玄凤站在树顶歪头观察她片刻，展翅飞下来。
明歌赶紧伸手去接，这家伙剪了羽倒是不影响飞行，轻柔地落在她指尖，然后——咔嚓一口咬在她虎口上。
展熠站在她旁边，双手插兜，见状哼笑一声，伸出手道：“这小兔崽子，估计把你当成我了。”
陛下听到展熠的声音顿了顿，歪了歪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咬错人了，讨好地用爪子踩踩，扑棱棱飞了过去，咔嚓一口，精准咬住了展熠的虎口。
明歌：“……”
陛下是一只社牛鸟，大概是因为被遗弃过，倒是不爱被人粘着，跟它待得久了就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不耐烦，但找不到证据——毕竟它也可以做到见人就粘，非常亲人，一点不挣扎。
然而接客中途就会从小意讨好变成敷衍烦躁，一副加班加久了的暴躁，再待久一点，它就要暴起赶人了。
明歌原本还在想要不要把陛下带到北城照顾，他们以后忙于事业，那就真是留守儿童好几年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需要。
她扭头看看展熠，展熠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它揪开，那边的皮都破了一点。他面无表情举高，陛下自己趾高气昂地飞走了。
“别担心，每天都有钟点工过来喂它，”展熠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们是它的父母？不，在它眼里，你是它不听话的奴仆，可能还不如那些经常换的工人讨喜，听话懂事喂完就走。”
明歌：“……一只鸟怎么会有猫的性格？”
展熠：“……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它这辈子唯一一次低头，就是流浪时被猫追到我面前求助了。”
明歌表情一言难尽，想了想笑出了声：“也挺好的，也就活这么一次，开心最重要。”
她低头看了看，几个碗里的鸟粮都足，便挽了挽袖子道：“算了不烦它了，我之前刷到一个美食博主，一直想试着做，走，你陪我去做。”
展熠：“哪种啊，给我看看。”
明歌道：“鲜虾豆腐煲！你不是爱吃海鲜嘛，我还买了鱼片。”
展熠哇了一声：“我记得家里还有鱿鱼，我切一点一块煮行吗？”
明歌想了想：“应该可以，味道都一样嘛。”
展熠突然想起来：“可是，你做的最复杂的饭就是炒方便面，能行吗？”
明歌：“……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就不信还有我学不会的。”
展熠信了，推了推她：“那你先去，我去拿鱿鱼。”
明歌点头，没在意，推门出去进了厨房，从提回来的袋子里拿出鲜鱼片。
美食第一步，打开手机！
明歌认真观摩，把要用的东西全拿到台子上，抬头见展熠提着鸟笼子过来了，顿时一愣：“不行！你要煮陛下吗？？？这绝对不行！”
展熠也是一懵，顿时哭笑不得，赶忙解释：“怎么可能！这是我妈的规矩，亲自做饭的时候，家里只要是会喘气的就都得参与。来，陛下，说一句妈妈辛苦了。”
陛下宁死不屈，咕咕两声，开始胡言乱语：“TiMi！全军出击！就剩一张牌了！菜狗，不会玩就死！小学生吗挂机*全家——”
展熠一脸惊恐地伸手捏住它的嘴：“够了，闭嘴！”
明歌叹为观止：“它甚至能模仿声音啊。”
展熠松开被迫捏出的兰花指，酸溜溜戳了戳鸟头：“它以前除了骂人和恭喜发财，声音都像我。”
明歌：“而且听得出来，你家的钟点工拥有不同的口音。怎么在陛下面前摸鱼？”
展熠哭笑不得道：“估计是干完活最后喂鸟，顺便打把游戏。上班摸鱼也正常，按时做完了就行，回头我跟他们说一下，别在陛下面前骂人。气死我了，好不容易把它骂脏话的习惯改了。”
陛下抬头看他，淡定道：“我是你大爷。”
展熠：“……好吧没改。”
明歌当场笑出声，低头憋笑道：“别纠结了，其实脏话也是一种直抒胸臆。”
展熠：“哪天让我爸听到了，它就能死的直抒胸臆了。”
明歌好奇道：“叔叔不喜欢脏话？”
展熠低头关笼子，偷笑：“你不是老爱说我大家闺秀吗？遗传，遗传我爸的。”
明歌：“那你就说陛下是遗传我，让叔叔手下留情。”
展熠怔了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再低头看向鸟笼，稳稳扣上卡扣，抬头笑道：“既然亲妈都这么说了，就饶这小子一命。”
陛下看似并不领情，咕咕两句就又要开口，展熠下意识伸手指它，它嫌弃避开，上下跳来跳去，“恭喜发财，咕咕，妈妈爱你，咕咕，爱你——”
明歌笑着叹口气，低下头将进度条拉回去：“开始了开始了，展熠，去切一下豆腐，切小点别搞碎了。”
展熠：“好嘞！”
“番茄酱番茄酱！”
“来了来了！”
“剁椒酱有没有？”
“有剁椒！”
“老抽拿一下！”
“呃我没找到，生抽行吗？”
“……这俩是不是一样？管它呢，倒！”
两人手忙脚乱地折腾完出来，一看照片还原度百分之八十，顿时心满意足。再一尝味道，展熠眉头一皱：“诶，我忘了放盐吗？”
明歌摸了摸下巴，“果然淡了，因为咱们这个配菜多，但我又怕按比例放进去咸了，反正淡了还能加。”
展熠鼓掌：“聪明！”
他去拿了盐瓶子边撒边搅拌，感觉差不多了停手，这次明歌试了一下，点头：“可以的。”
两人坐下，视频就在最中间，看看对比，除了滤镜几乎一模一样了。
对视一眼：“我们真是天才。”
于是击掌：“耶！”
*
大二之后，明歌的学业就轻松了很多。也不是课少了，而是有了基础，自学比过去简单清晰的多。
那天的视频发出去后小范围的热了一下，明歌也正式突破了十万关注，到底是没什么前提剧情，做的再好也是在粉丝范围里推，夸一夸画风，情绪和卡点，一场热热闹闹的品鉴也就过去了。
真正出圈是在一次转载投稿中，有人在“想对家人说”的营销号投稿中提到了明歌的视频和原文，真情实感地写了观后感和自己的秘密。
这种账号大概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令人发笑的小事，比如用爸爸的手机对小姨表白，说补课费其实是去买了烤串还吃拉肚子之类，投稿人大概是找不到地方倾诉，写了很长，说自己的姥姥，奶奶，说家中的女性长辈，说妈妈。
说她的秘密很坏，坏到警察会把她抓起来的那种。
说她原本的家庭很完整，直到家中出事，父亲担不起责任也就罢了，又是精神出轨，又是欠债要还，她从小奔波在逃债和争吵中，医院比家还熟悉，母亲为养大她几乎从未有一刻停下工作。她在惶惶不安中长大，每活一分钟都觉得夺走了母亲的空气，所以在父亲病重时，她偷偷想，请求老天收走他的命，赐予大家解脱。现在，他真的病危了，明日就要下葬，她又觉得难过，如果真的有报应，冲她来就好了。
在最后，她回忆了年幼时家庭还算和睦的细节，迷茫地问，人怎么会那么容易烂呢？为什么不努力让生活变得好一些呢？明明很简单，只要认真生活就好了。
但她也明白了，因为家中女人的拼命托底，让他只要没有烂到时刻危及性命，他的母亲妻子女儿姐妹甚至岳母都会为他奔波，哪怕只是不忍一条生命流逝。
明歌的评论区下有很多提起自己的家中长辈，她发现原来很多人的姥姥妈妈都是如此，忙忙碌碌活了一生，却不知为谁而活；勤勤恳恳从未松懈，日子也并没有好起来半点。
盼望一个本来就没有担当的男人回心转意，无非是愚人自欺。
共鸣是最容易激起人们感情的，很快评论区就全是安慰和自己的故事，明歌翻了几个小时，四万多条评论，全是触目惊心的血泪。她默默翻到底，退出去再刷新，又翻了一倍。
明歌长长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
她和明远的关系，用两个字概括，也就是“不熟”。但她也依稀记得，年幼时，明远工作清闲，下班后就会陪她写作业。明歌不喜欢数学作业总要抄题目，就让明远帮她写，她算了数字再填上去，令天和陈静仪听了纷纷拿着作业过来求明远一起写，明远挠着头，一人抄了三份题。
后来东窗事发，老师把于珍珠和李婉她们都叫去，委婉提了一下这个问题，于珍珠回来就把父女俩骂的狗血淋头，又提了鸡蛋去给陈家和令家道歉。
令天和陈静仪又被勒令不许和明歌来往，不过一般也没人听，三个人对着四种字体的作业愁眉苦脸，面面相觑说这是为什么捏，为什么老师每次都能发现？
最后还是明歌新收的小弟路过，指着那整齐清晰甚至还带点连笔的题目字迹，又指了指三人刚学写字格外虚浮，尤其是明歌因为手臂力量不够，歪得快看不清的字，说：“你们真的发现不了问题在哪吗？”
明歌懂了，于是要求明远写乱一点，明远也是记吃不记打，真的模仿她的字又来了一遍，还跃跃欲试要给陈静仪和令天写。最后的结局当然是被发现了，明远被骂得更狠了，明歌便被送去了辅导班。
但是，当这份记吃不记打的精神用到其他上面，比如不工作，比如不做家务上……就不是那么让人愉快了。
明歌关掉手机，长长叹了口气。
那时人小小的，烦恼也小小的。
现在长大了，痛苦也就大大的了。
一系列的搬运造成了极大的蝴蝶效应，晚上的时候还上了次热搜，原博和明歌的原文以及视频的热度都成倍增长，每每刷新依旧是99+，但再看关注和飞速上升的赞评，就知道并非如此。
甚至明歌有次从图书馆回来，还看见室友在放视频。随意瞄了一眼，熟悉的画面顿时让她蒙了一下。
她从不分享自己的生活，因此账号也从没被扒出来过，最多以为重名。明歌皮一紧，没敢吭声，只当没看见了。
这波热度断断续续一直到几个月后才停下来，明歌的关注量达到了三十多万，也是个体量不小的账号。再要记活跃的粉丝id，也不是一页就能写的下的了。
明歌开始试着转型，几个影评帖后就会再多几个“微电影”类的视频，剧情简单，节奏明快，打光柔和，是很小清新的段子，想起什么拍什么，甚至借此拍了很多创意广告，进账不少。
至于演员，托关系去横店，两百块钱一天，许多演技不错的龙套演员也很乐意刷刷脸。
明歌在五十万粉丝时接到了第一个大合作，是一个服装品牌，希望明歌用他们的模特演员拍一个小短剧，顺便修修剧本。之前的推广大多都是几千几万的小广告，最高也就十几到二三十万不等，这一回直接飙升到了三百万。
她盯着那个数字反复确认了很久，手心发麻，身体机械地发出“好的，请见面详谈”后，嗷地一声蹦了起来。
室友们都在享受悠闲的下午没课时光，闻声都被吓得一个激灵：“我草，哪来的猴子？”
“谁把汤姆猫放宿舍来了？”
再一看是明歌，都一脸懵逼：“你吃错药了？”
明歌一向内向温和，几乎没有高声过。室友们面露惊异，她按耐不住喜悦，原地转了两个圈，笑道：“我高兴！今天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