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镜湖名不虚传。
顺着径道进入,柳暗花明之景,激烈冲击了人类对美的认知;湖面似复制世界的天空之境,耳畔经幡猎猎作响,视觉之美偏爱着每一个虔诚追寻自然的人,所有人不自觉放低话语,张开双臂,拥抱天地风声。
那一刻,岳花林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时空维度,那里简单纯净、清白明丽、不染世俗、荡涤纷扰。相比于城市,未曾污染的自然之神似乎更加包容人类,它以柔克刚,拥有净化一切的力量。
天、地、人;山、水、情。
这景色太迷人,美到岳花林甚至无法呼吸,意识到旁边似乎有摄影师在拍摄,她终于收起了不自觉的心潮澎湃。
摄影师倒也一点不知道见外,将拍得“天人合一”的照片直接递给了她。
“美女,你真的太漂亮了,抱歉未经你允许拍了你,如果你介意,我马上将照片删除。”
“没事。”岳花林摇摇手,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拍得真好。”
摄影师一看女生感兴趣,便乘胜追击:“如果你有拍照需要,可以找我,100元十张。”
……
原来是套路。
“额,不需要。”
岳花林本想扭头就走,却意识到手里这张照片是不是也得收钱,顺嘴问了一句,“这张不收费吧?”
“不收不收,我们这里没有强买强卖。”
岳花林松了口气,大家挣钱点都不容易,有道是“该省省该花花”,这位摄影师的拍摄水平是很不错,但她自己又不是不能拍,没必要浪费这个钱。
她将照片收进了包里,拿出自拍杆,摆了几个老掉牙的poss。
天生丽质的女孩,无论什么造型都能拍出属于她的美,镜面与镜头中都是她俏皮靓丽的皮囊,这样活色生香的女子,自会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力,除了摄影师,也有其他游客会偷拍。
自岳花林上高中以来,因外表原因,一直受到超于他人的关注,时间一长,她对别人欣赏的、打量的视线与偷拍,都差不多免疫了。
湖边的游客分着鞋套,下湖找着好的拍照角度。
而在不远处的酒店内,玻璃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一面是纯净自然,一面却是剑拔弩张。
房间透亮惬意,装修着现代与西北融合的复试风格,一个长相甚是谄媚的男人嬉笑着,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骆总。”
骆源指尖轻点桌面,瞥着茶叶的视线很轻,不言不语,也没接。
男人一见谄媚无效,将茶杯放下,自顾自地继续道:
“您大老远从尚市来这一趟又是何必,有问题您开口,我过去就行了。”
骆源转了转手腕关节处的手表,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待杯中的茶絮沉底,他才开口,语气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找了你三次。”
男人的眼睛提溜一转,本是找理由甩锅,但奸诈却毫不掩饰。
“害,骆总,瞧您说的,咱们这不比尚市,基建信号弱,接不到电话是常有的事……”他边说,边给另一个座位的蓝衣男子倒茶,倒完又继续道,“骆总来谈工程项目,最先想到我,是给我面子,我肯定得出大力。”
蓝衣男子接过茶,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出大力。
骆源听了这话,突然“呵”地轻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有种无法忽视的不怒自威,吓得蓝衣男子拿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热茶,泼了一口在裤子上,印上了一滩扎眼的水渍。
他连忙放下茶杯,想说些什么:
“骆总……”
骆源没理蓝衣男,只是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龇牙咧嘴的男人,像是在看一只被人戏耍的猴子。
“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在我的工地打生桩,你可真是出了好大的力,谁教你这么做的?”
男人给自己倒茶的动作停了,他看看蓝衣男子,又看了看骆源,表情转换得极快,像是真的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什么……打生桩?”
死到临头还装模做样的小丑样子非常可笑。
骆源没什么耐心,来这一趟,一是为了修理这个猴子,二是为了谈业务,后者比较重要,他没必要在这浪费这么长时间。
身后的两个手下,像是早就得好了命令,上前一把小鸡似的抓住了男子,暴力地将他拖到了窗边。
室内的墙壁,反射着一成年男子屁滚尿流的嚎叫。
下一秒,窗户被打开,男人就像一袋没有用处的垃圾,被轻飘飘扔了出去。
窗外正是类镜湖,只不过由于背靠潜水区,湖水只有薄薄一层,男人落下的瞬间,水花四溅,仿若破碎的镜面。
猴腮男姿态猥琐地躺在水泊之中,四仰八叉,不知是死是活。
“骆源!”
突如其来的画面使蓝衣男子猛地站起身,但他同时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资格跟对方叫板,便克制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再怎么样,在他的地盘上杀他也不合适。”
骆源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点点头,不知是对茶的肯定,还是对话的肯定。
他撩起眼皮,似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相当寻常,“所以,这只是三楼。”
如果离了西北,他会让他从三十楼落下。
骆源放下茶杯,似是觉得好茶跟了劣质主人是一种折辱,他起身留下了一张钞票,意思不言而喻。
这单他买了。
蓝衣男子蹙眉闭上眼,任由骆源在这里胡作非为一番后,毫无顾忌地离开。
什么打生桩……
不过是扔了两只死鸡在他新盖大楼的水泥里。
他年纪大了,面子也不管用了,在后生仔面前,实在无法再充当和事佬的角色,这死孩子也是贱,惹谁不好,惹了骆源。
他这人就像疯狗,几乎是不要命的。
待骆源走后,蓝衣男子马不停蹄地冲到楼下,探着男人的鼻息,还有气!
“赶紧叫救护车!”
男子说完,立刻回头,跪着朝着某个方向拜了三下。
佛祖保佑,气也让他出了,人也被他整得半死不活了,您大恩大德,不能让这么一个魔王污了这圣洁之地,赶紧让他离开吧。
*
类镜湖很大。
这里不要门票,靠周围一圈的酒店、民宿、摊贩与游乐设施便能带动产业,岳花林逛到夜晚,蹭着路边便宜的烤串,连吃带拍,走了一路。
经过一下午自然之风的吹拂与放松,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非常多,待办公室产生的阴霾一扫而空,最后还是由于昼夜温差太大,冷得受不了,她才急忙等回到车里。
等空调预热的时候,岳花林编辑好今天的朋友圈,屏蔽了同事们,点击发送;接着又查了查去下一站目的地的路线,准备上路。
攻略上说,距离类镜湖最近的景区有120公里。
这也是岳花林租车的理由。
这地方人烟稀少,没有公共交通,只能自己开车出行。
那租车的老板也真是精打细算,不光车给的是破车,连油也几乎所剩无几,加油时,工作人员得知她的目的地,还建议她加满。
因为这一路上,真的没有其他加油站了。
夜间的西北,大道之上没有路灯,只靠星辰照耀天地,岳花林以不到60迈的速度慢悠悠开着,远处似乎还有野牦牛在散步,车顶有翅膀驻足,不知是麻雀还是蝙蝠。苍茫的大地,天然的生态,她觉得自己是这世间唯一的人类。
嘴里哼着自己编的小调,倒不是岳花林有多悠闲,而是这么多年,她从没在大晚上待过方圆百里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待在城市的时候觉得人类吵闹,来了原始山林,反而希望有人能结伴而行。
尤其是导航也没信号了。
月暗星闪,这条路没有分叉,笔挺直到底。岳花林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百无聊赖地向前开。
她计算着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到,而前面三十米处,一辆完全倒扣的车辆横在了路边,生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
烟气都快稀薄朦胧了,显然翻了有一段时间。
岳花林猛踩了一记刹车。
索性车速原本并不快,在撞上的前十米处,她成功刹停了车。
车外右侧是一面山壁,左侧则是一片夜间望不到头的湖泊。
空气有些冰冷,带着股无法言说的危险感。
岳花林心中一紧。
有人出车祸了?!
她将车开到那辆车旁,打开车窗,借着星光,这点距离根本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但她敏锐地问到了一股血腥味。
几乎同时,废车堆里传来一个虚弱的男声。
“救我……救救我……”
救我……
无力的声音过于飘渺,像来自远古的鬼魂。
……
岳花林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心中原本满是对伤者担心,却在听到这个古怪声音后,骤然发寒。
一股凭空而来的直觉如闪电劈中,瞬间袭卷她的胸腔。
走!
可是……
现代正义告诉她,你要赶快救人,直觉的恐惧却提醒她,走!
报警!
岳花林手抖地拿起手机,然而这没有人气的地方,信号弱得连报警电话都拨不出去!
怎么办?
下车救人?
她又不是医生!
若是不救,他会死在这吧?
这样贸然救人,是否会造成二次伤害?
岳花林的脑子划过了千百种可能性,尤其在这一秒,她的脑中居然凭空蹦出了一句很多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话——
路边的男人别乱救。
心乱如麻。
科学与内心,每个理由都在催促她,快走。
终于,岳花林一狠心,手机上截屏了一下现在的时间,然后一脚油门,狂轰到了前方。
*
租来的破车像是很久都没体会到加速的感觉了,在高速运转的过程中,车体居然表现出了拖拉机才会有的颠簸感。
岳花林手都震得差点麻脱了,但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只是机械地加速,直到道路周围依稀出现一些人家,她才停下车,边呕吐,边拨了报警电话。
信号微弱,不过还是拨出去了,在等待的过程中,她该死脑中居然又出现了那个,“路边的男人别乱救”的想法……
不行,不能这样想。
岳花林是个有基本良心的人,纵使不懂急救知识,没法直接上手去救,但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并且,她认为自己擅自去救,才叫“乱救”;现在,她是要交给专业人士去救,性质不一样,不能称作“乱救”。
“喂,110吗?xx国道,一辆车发生了车祸,我在大致……”她翻了一下截屏时间,“九点三十一分发现的,车祸地点没有信号,我开到有信号的地方报的警,伤者情况非常不好,需要你们带上医护人员!”
她说的非常清楚,像是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这让接线员第一时间便掌握了所有信息。
风将她凌乱的发丝吹的毫无章法,电话挂断了良久,岳花林才彻底晃过神来。
她独自一人站在西北的夜风中,明明鸡皮疙瘩长了一身,却丝毫不觉得冷。
待冷静下来之时,她终于意识到今晚有多荒诞。
明明是出来玩的,明明是为了放松心情的,明明是来逃避现实的,怎得在这种无人区,还能让她碰上这样的事情?
她用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又崩溃地抓了抓头发,原地踱步了一圈,凭空而来的诡异感依旧无处宣泄。她很想在这几乎无人的地方大声吼叫,但这里太空旷太安静了,她甚至怕这人间的喧哗之音,惊扰了生灵与神明。
神明,神明……
想到白天在类镜湖看到的,这边的人有自己的一套朝圣方式,岳花林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学着他们,扑通一声,跪在柏油公路上。
第一拜。
请神明保佑,保佑那个人转危为安。
第二拜。
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请让我的这份功德保佑我,可以找到一份工作。
第三拜。
我会更加坚强勇敢地面对困难,请神明保佑,让感知器不再折磨我,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