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蒙在鼓里的人,往往会傻乎乎的自己落入圈套还满心欢喜,用俗话来说,就是“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骆源承诺会找人来修空调,岳花林就一直期待着这事,这样的期待持续了一个星期,而这一个星期,家中愣是一个外人都没进来过。
没有空调与电扇的温度是相当难熬的。岳花林自然也是每天晚上毫不意外的,被自然的力量热醒。
本来夏天的原则是:哪凉快待哪,但经过上次的意外“夜间会面”,岳花林实在没有勇气再睡客厅了,纵使夜间热得满头大汗,她也只是拿着一本书扇风。有好多次,在热到麻木的身躯中,她可以清晰感受到,感知器的震动频率在愈来愈弱,然后完全停止。
同一瞬间,她听见了楼下的开门声。
他回来了。
幸好没下去。
岳花林想。
实际上,从高中开始就被追求的岳花林并不是个怕羞之人,但是对上骆源,她却觉得很多事情说不太清。
从她“阅人多年”的直觉来看,骆源之前虽然拒绝过她,但人是会变的,那天晚上他对她,应该是有超乎员工与妹妹老师的情谊在的。
这种推测一旦深入探究,就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他的这种情谊,是好感吗?是男性激素上头吗?还是……他对她其实并没什么情谊,他那天的一些行为,只是单纯的没有边界感。
岳花林不知道。
直到现在,她都完全摸不清楚骆源的心意。
以前,当她得知有好感的男孩子对她印象分不错时,她会乘胜追击,心慕力追,但到了骆源这,好不容易让曾经的心上人对她有了一些感觉,她却下意识地直想退缩。
这跟她平日的风格大相近庭,简直是颠倒版的岳花林。
哦……
在意识到退缩的作风实在不像她自己后,岳花林浑身一抖。
强烈的反应使她的脑中忽然蹦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岳花林,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问完这个问题,她又自问自答道:
是,这种冷血的资本家确实挺让人害怕的,就说那五百万的索赔,谁能不怕?
但是……
因着与感知器的长期共存,岳花林能清晰地判断出每一种让她害怕的情绪类型。她能感受到,她对骆源的畏惧,并不局限于那五百万,换句话说,就算骆源哪天不起诉她了,没了五百万的威胁,她也依旧会觉得骆源深不可测。
这感觉有些熟悉,岳花林闭眼回想了一下,忽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天在西北救下的那个人。
那虚弱的、飘渺的、从废墟中传来的声音,于夜间再次被唤醒,岳花林颤抖了一下;而就在此时,外头猛然一个闪电落下,紧跟着一道势如破竹的惊雷炸响,岳花林几乎是抓着手机就往房间外冲。
她怕打雷!
“张阿姨!”
岳花林恐惧地叫了一声,大而空旷的房子内只有她自己的声音,撞到墙壁后又反射回来,形成幽谷般的回音。
紫色闪电一阵阵照亮了灰暗的屋子,又迅速跳灭,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诡异氛围。
囚笼般的寂静噤得岳花林不敢再大声呼喊,她小声地又叫了一句“张阿姨”。
可怖的闪电将房子映衬成一座古堡,无人回应的幽深终于让岳花林想起一件事:张阿姨晚上请假了。
而骆清那死丫头趁着骆源不在家,又不知道去哪鬼混了。
从前住群租房或公寓时,隔壁就是室友,岳花林倒也不觉得怕,现在整片房间空无一人,别墅小区的房与房之间又隔得远,可谓是真的喊破喉咙都没人应一声的。
必须要把骆清喊回来!
岳花林控制着跳跃的手指,语气慌张道:
“小清,你快回来。”
骆清那头声音狂躁,不知道是在蹦的什么神经大迪,岳花林将听筒塞进耳朵里才勉强听清她的回话:“啥事啊岳老师……”
岳花林:“外面雨下很大,你赶快回家。”
“没事儿,等雨停了我就回去。”
“开什么玩笑!”岳花林急了,“雨要是一直不停,你还一晚上不回来了?”
这话碰巧中了骆清下怀:“哎对。”
岳花林只想立刻马上晕过去,但又寻思这丫头可能吃软不吃硬,便语气诚恳道:
“……骆清,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害怕。”
“你害怕!?”骆清一听这话,手里的香槟都放下了,“你害怕……那,那你找我哥啊,反正我哥喜欢你……”
……
岳花林再也控制不住,从头到脚都在怒骂这个死丫头乱说:“你喝多了疯球了吧!”
她将手机挂断,周身的恐惧与刚刚的惊讶让她吓得直哆嗦。
这个骆清也是牛,喝点马尿都开始口出狂言了。
不过这也变相说明了,酒精确实能够壮胆。
她也要喝!
骆家有一整面的酒柜,岳花林不识货,随手掏了一瓶上面还落灰了,也不知道这整面的“窖藏”是骆源的还是骆清的。
怕干喝伤胃,岳花林又顺了几包骆清扔在厨房的零食,因为从没喝醉过,她还有备无患地从卫生间拿了一大袋纸巾,就怕喝猛了直接吐了。
准备好一切,岳花林将自己关在房间,一个纸杯的红酒加两包膨化食品,她像吃药似的,强行灌醉着自己。
迷醉感一点点吞噬了岳花林的意识,她能明确地感受到,舌头在渐渐发麻,零食的味道逐渐消退,唇齿间只有残留的酒精味。
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半瓶下肚,借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岳花林觉得自己此刻已经猖狂地好似李白,倘若周围有笔墨,她一定会将大笔一挥,任由墨水侵染这片吃人的地狱。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
嗝。
酒精果然是个好东西。
义海豪情被一泡尿打断,岳花林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手里还不忘抓着刚刚从厕所拿回来的卫生纸。
而楼下,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正疑惑地抬头看着那个像小丑一般踉跄的女人。
岳花林的步子已经虚浮,七扭八怪行了半天,也没走出几步路,倒是楼下的骆源已经上了楼,当头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味。
“你喝酒了?”
酒壮怂人胆,岳花林现在连阎王爷都不怕,更何况骆源,她抬头看了债主一眼,一改往日的恭敬谦卑,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妹……”
一个向来言语谦卑,用词文明的女生,居然开口一句脏话。
骆源眉头一挑,没人敢对他这样说话。
而此刻的岳花林,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班主任,居然开始好为人师了起来:“你妹啊,在外头喝多了,口出狂言,你个当哥的,生意啥的先放放,赶紧把人逮回来先……”
说完这话,岳花林满足地打了个酒嗝,仿佛为自己拯救了一个不良少女而骄傲。
骆源有些嘲弄地笑了一声。
骆清身边他一直都有派人盯着,骆清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一清二楚。
不然他今天为什么那么早回来?
骆源看着眼前之人疯癫的模样,不咸不淡地明知故问:“哦?她口出什么狂言?”
他很期待岳花林说出那句话,而这痴傻的女子也不负所望,酒精没能让她忘记关键信息:
“她说你喜欢……”
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岳花林顶着红润的面颊,煞有其事地思考了片刻,又继续道:“骆源……以前吧,你是我老板,现在,你是我债主,有的话我不好意思说……”
骆源看着岳花林滑稽又快跌倒的模样,实在不想她摔下楼梯,上前去扶住了她,酒精令她浑身滚烫,热量顺着她细嫩的皮肤传至他的手上,骆源再次产生了心动过速。
这异样的感受让自己上瘾,骆源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也想找口酒喝。
而这些岳花林浑然不知,她直接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但是吧,我不好意思说,也得说……”
骆源呼吸一滞,一切似乎都要在这一刻被戳破,他静静地等待着岳花林说出:你喜欢我……
而醉鬼岳花林,此刻却责任感爆棚,活像一个教了三十年的老教师,说的话爹味十足又十分诚恳:
“你的这个妹啊,我也教了快一个月了,她那学习态度、学习成绩,真的没救了……”
这话过于直截了当,几乎是指着鼻子说对方了,而岳花林却是对骆源阴沉的表情浑然不知,继续自顾自道:
“我听骆清说,你们俩不是亲兄妹……你一直管着养父母留下的这个妹妹,是个负责的好哥哥,但是吧,你可能一直优秀惯了,一直没法接受,骆清她确实不是读书的料……”
“骆源,你听我一句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骆清喜欢打麻将,你也不差钱,你就给她开家棋牌室让她管理,也正好让她见识见识棋牌室的三教九流。社会不好混这个事,光靠嘴说没用,你得让她自己去亲身体会……”
酒一喝多,说出口的话就大言不惭,她对骆清评价了半天,最终落到了“社会险恶”一词上,而说到这个词,岳花林觉得没人比自己体会更深,借着酒劲,她居然打算“借景抒情”一下。
“你说这个社会吧,总喜欢把人往绝路上逼……”她咕咚了一口酒。
辛辣的感觉刺激了她的感觉神经,本想长篇大论一番的岳花林又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失恋分手、相亲失败、房子被砸这种事,跟眼前之人有什么关系?他俩又不是朋友,以对方冷血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共情她。
顿了几秒,岳花林还是来了一句:“算了不说了。”
她轻轻将酒瓶放下,虽是已经醉的不像话,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该说一些与他有关的事,于是便含糊道:
“骆源,关于那个索赔啊,你放心,我以后不干设计这行了,也违反不到你的竞业协议了,这次你就放我一马……”
此刻,岳花林的思维已经完全混乱颠倒,骆源救她的画面,拒绝她的画面,交叠重合,岳花林晃了晃错乱的脑袋,口齿模糊,却依然尽力地表达:
“我这人平时比较倒霉,特别是上次,还特地让你救我,真的麻烦你了,以后啊……”
说着说着,岳花林或许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居然开始情真意切声泪俱下了,而漂亮的女人一旦梨花带雨,就像一只天生的戏精。
骆源嘴角冷笑了一下,想看看她喝饱了酒,接下来要唱哪一出。
岳花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混乱中,电闪雷鸣是她的舞台,外界一切她都充耳不闻:“以后,我就找个男……”
纵使说话说一半,这个话头也不难让人猜到她后半句会说什么。
原本看戏的眼神忽地变得阴沉,骆源很想堵住她的嘴,她确实知道,如何让别人立刻不悦。
很显然,岳花林的声带已经不受控制,她停顿了一会儿,本该将没说完的话补充完,但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双眼在刚刚洗礼后,迷蒙中又带了湿润:“不知道为啥,一在你身边,我就觉得很安心,如果要找,我想找你这……唔。”
最后几个字,就这样生生吞下。
骆源终究还是堵住了她的嘴。
用觊觎了很久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