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据大概知道岳花林目前的状态,经常给她推送一些“辞职后我的精神得到了洗涤”的视频博文。
怪不得“辞职博主”能在网上大火,谁不羡慕“阿勒泰”一样的生活?
岳花林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三天两头的上镇使她前些天憋在家里的郁闷都舒缓了好多,连带着感知器产生的焦虑都消解不少。
房东阿姨有时会做一些菜饼肉饼,做多了会分给岳花林一口,这姑娘嘴甜,笑起来又好看,情绪价值直接拉满,房东这个独居老人更加喜欢她了。
“小岳,看你一直没有对象,是不想找吗?”
房东并没有问她有没有对象,而是直接默认了她没有。
也对,一个女孩子若是有男友,怎会从没见过男友来找她?
这个话题对别人来说,是寻常搭话,对岳花林而言就纯属一言难尽了。她从前也是希望能有一场正常又自然的恋爱,但现实教会她,这种奢望只会给她招致灾祸。
跟老人聊天难免就会扯到这种婚恋问题,岳花林倒也没跟着不熟的老人倒苦水,只是很淡然地来了一句:
“现在都流行单身,我也是随大流……”
“哎……”阿姨像是找到了知音,“就羡慕你们年轻人,早早就参透了生活的本质,我要是年轻的时候有你们这种觉悟,日子也不至于过得那么惨。”
农村的孤单老人遇见乐意倾听的对象,都会打开喋喋不休的话匣子,从这位老阿姨口中,岳花林听到了一个现实版“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故事。
阿姨说,自己前夫很聪明,在当年那个并不怎么看中读书的年代,她就鼓励前夫读书,继续向上读,出国读,结果学成归来,她为社会输送了一名优秀的学者,自己也顺利成为一名“毕业”的前妻。
“你们没有孩子吗?”岳花林问。
“没有,他后来倒是跟别人生了一个,几年后又离了,孩子也判给了母亲,等于没生。”
岳花林琢磨了一下:“这老头就适合自己一个人过。”
“谁说不是呢,过一个离一个,人还闲不住,离了还要继续找。后来年纪大了,老年痴呆没人愿意伺候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说这话时阿姨很平静,语气中没有一点“活该”的味道,就像在评价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离婚后就没再联系?”
“没有,联系啥啊,又花不到他的钱。”
那个年代的留学博士,混到现在起码得是退休教授,从前荣誉满身,到老无人问津,这样的下场完全算得上晚景凄凉。
那骆源呢?
他那性格古怪的人,现在或许还能猖狂一下,等到暮年之时,会不会也跟阿姨的前夫这般,神志不清,发疯咆哮?
此时,被预测要发疯咆哮的男人,正在敬老院中看着别人发疯咆哮。
狼藉的房间因为骆源要来,已被清扫得彻底。听护工说,老人重拾了一段时间物理学后,发现这玩意不是人类该琢磨的,遂拾起后又扔了,转头坐那开始研究起了情书。
骆源从喉咙里冷哼了一声,果然是难搞的老狐狸。
他拿起一沓几乎皱得像抹布一样的草稿纸,瞥了眼上面的内容,还真是情书。
老东西虽是做的理科研究,文学素养居然也还不错,写的东西有点文笔。
只是老头精神错乱前并不是什么好男人,要不是骆源之前调查过这老头,他都差点被这感情真挚的情书内容给骗了。
看来,上次算骆源命数算错一事给老头的打击很大。但他的打击大,骆源的打击更大,下一场时空跳转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开始,自己却对此依旧毫无头绪。
更过分的是,老头一个年轻时的花花公子,现在居然离经叛道歌颂着爱情;而骆源一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血气青年,正承担着老头实验失败的结果,连情书都不知道写给谁!
骆源的脸色非常差,他仿佛能推演到,在岳花林被他抓住的那一刻,看到他口袋中藏着的老头的情书,会误解地认为那是他写的,接着一副抱歉打扰了的模样,毫不在意地默默放回!
没有什么比无视更让人愤怒。
骆源一抬手,将老头写的一沓情书点燃,扔到了垃圾桶里。
神神叨叨的老头见自己一个月的心血就这样化为灰烬,也没发疯动怒,所谓的爱情在他那也就这么回事,他拿起旁边的一壶凉茶,一股脑全往垃圾桶里倒了,冷水浇灭了火焰,老头有些得意地看着骆源:
“嘿嘿,你嫉妒我,嘿嘿!”
该死的老头,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说什么?”骆源带着威胁的语气,反问道。
显然,骆源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老头的老年痴呆似乎是选择性发作,意识到骆源是真生气了,痴呆都被吓回去了一点,他坐回自己常坐的那个座位,摊开一张草稿纸,又在奋笔疾书着什么。
有护工上前叫了一声骆总,这是在提醒骆源,老头估计又要“算命做法”,要不要把他草稿纸收掉?
骆源却抬了抬手,表示不用。
哪知这老头劈里啪啦跟写狂草似的,写下一通得出的结论居然是:
中道崩殂,孤独而终。
这老头平时说话痴呆,但对物理的严谨从来不容置疑,他一旦坐下来计算,那绝对是经过大量头脑风暴,绝不是张口就来的,上次算到他要死,结果真出车祸差点死了,现在又算到他命不久矣,孤独而终……
这八个字直接戳到了骆源心窝口上,前半句话就是在说:时空穿梭无解,他会在一次次平行时空的跳跃中,将自己消耗殆尽,在人生最辉煌的某年,销声匿迹。
后半句话就是赤裸裸地说他与岳花林不可能。
骆源的指甲几乎要嵌到木制扶手中,末了,他忽然面色平静道:“将那只狗牵来,给他做个伴。”
对付这种情况特殊的精神病,不能用人去照顾,因为人会给他们回应。越回应,他们就越兴奋,这时候,就要派听不懂人话的狗去。
疯人就需疯狗治。
那只从动物中心领回来的狗,不愧是被顶级资本家看中的狗,职业经历相当丰富。从中心出来后,它就一直在渡劫,先是被一个不是精神病甚是精神病的主人天天当特种犬训练,好不容易训练得有些起色,没走职业道路,却转头被迫成了一个真正精神病患者的“理疗犬”。
如此一看,这只狗的简历内容相当丰富,就业前景比某些高材生人类都宽泛。
*
骆源从敬老院出来后一言不发,目光还下意识地瞥了眼一到三楼有没有餐车。
没有。
司机老吴和王培知道审时度势,一直没说话,倒是黄毛不长眼,经常说一些十分欠扁的话。
“骆哥,要不要再去心理医生那看看?”
一听这没情商的发言,王培怒拍了一下黄毛的后脑勺,怼了一声:“你是西北待久了记忆错乱了?骆哥早好了,都好久没去心理医生那了!”
老板不觉得自己有病,做手下的多什么话!
“不是……”黄毛干笑了一声,自以为懂王在世,“咱们虽然读书不多,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讳疾忌医要不得!骆哥最近那状态,明显茶饭不思……”
连用两个成语,文盲黄毛被自己的文化水平震惊了,他乘胜追击,继续装腔作势分析:
“咱也不跟骆哥睡一张床,不好判断他的睡眠状态……真的,要是睡眠也不好,那百分百抑郁症,早发现早治疗!”
王培看黄毛的眼神像看一个呆子:“闭嘴吧,你抑郁了骆哥都不带抑郁的。”
对话落到骆源耳朵里。
原本就是手下的插科打诨,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但其中提到的心理医生却让骆源记起了另一个事。
那个医生似乎提到过一个叫……“讨论小组”的东西?
骆源抬起眼,想让王培去打听一下这个讨论小组,然而王培正好在听电话,等电话结束,却见王培神色紧张道:
“骆哥,出事了,有人在工地坠楼了。”
黄毛语气惊恐:“坠楼?”
“慌什么?”
骆源警告似的瞥了眼黄毛,又对着王培冷静道:“说下去。”
“坠楼者是我们骆氏的一名男工人,失足还是人为现在还不能确定。”
“确认身份了吗?”
“伤者叫找赵家飞,三十五六岁,不知道伤势如何,现在已经送到就近医院抢救了。”
赵家飞……?
骆源蹙了蹙眉:“她是不是有个朋友叫赵菲菲?”
手下皆面面相觑:
“谁?”
还是老吴先反应过来:“岳小姐的确有朋友叫这个名字,赵家飞和赵菲菲名字挺像的,有可能是兄妹,这个倒没注意过。”
“是兄妹。”
骆源几乎口气笃定。
曾经赵家飞送过岳花林一只自家养的老母鸡,虽说是以赵菲菲的名义送的,但东西是赵家飞亲手交给岳花林的,依着岳花林那个性子,亲手收人家东西,很难不承人家的情。
更何况,赵家飞大龄未婚……
骆源曾经对赵家飞连同那只母鸡都有过意见,如今骆氏项目的工地出事了,而出事者刚好就是赵家飞……
工地伤了个人,无需一个总裁出面,但因着某些人的这层关系,骆源决定亲自去看看赵家飞。
如果有必要,他还要动用所有的力量救活赵家飞。
他的内心盘算着,岳花林终有一日会再落到他的手里,届时他会让她知道:人,不可以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