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花林的印象中,李捷与自己最后的分别并不愉快。
李捷认为岳花林得罪了权贵,因不想沾惹连坐麻烦,遂以分手告吹;岳花林觉得李捷虚伪,明明自己贪生怕死,却要以她利用自己解霉运为借口,表示自己受到欺骗。
但不愉快归不愉快,岳花林并没有恨他恨到希望他出事的程度。
“怎么回事?”
她强装冷静回着江硕,实则心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肇事者逃逸了吗?”
“肇事者没逃逸,不过,花林……”
江硕那头话没说完,电话就被一个不善之人夺了过去:“岳花林。”
是李捷的声音。
得知他人还活着,岳花林暂时松了口气:
“嗯。”
“你到底是什么情况……”李捷的中气听着不足,明显受了大伤,但虚弱的声音仍然能感受到其疑惑与愤怒,“肇事的相当嚣张,说我碰了不该碰的女人,老天啊,我总共就谈过你一个!”
李捷的尾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就差拔了输液管直接下床找岳花林算账,好歹江硕在旁边给他摁住了:
“兄弟你先别激动,这里肯定有什么误会……肇事者不像啥正常人,没准就是他随口胡诌……”
“什么胡诌?你自己问她,是不是得罪过郑重集团的老板!郑家那是一群什么流氓!我都跟她分手这么久了还来找我麻烦,早知道她是这么个祸害,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她!”
骂声通过听筒传来,一字一句,全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
岳花林很想反驳,很想对骂,但却骂不出口,因为李捷说的不无道理,如今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她变相引起的。
对不……
岳花林下意识地要道歉,但愧疚之意完全冲垮了她的浑身上下,致使她居然发不了声了。
“美女,你放完了吗?”
翻转的往生灯在一片越飘越远的燃灯中,显得格外突兀,河岸边行走之人都看见了这个特殊的灯,纷纷低语着这盏灯为何特殊。
岳花林默默挂断电话,回身之时,鼻孔中流出了两行触目惊心的鼻血。
“哎美女,你没事吧……”
排她身后的人吓了一跳,不过是催了她一下,怎得还直接吓出鼻血了?
岳花林摸了摸笔下人中,在确认止不住下流的液体为血液而不是鼻涕后,她用四指抹了一把,接着转手抹在了脸上。
脸颊随机晕出一抹怪诞的红色,动人而又触目惊心。
她像是失聪了一般,对后面的人说的话充耳不闻,丧尸走肉般地移行到了岸上。
“她这是……灯翻了,然后被附身了?”后面的人本就吓得不轻,这举动一出现,直接给人整懵了。
同伴看着形同鬼魅的人飘过后,推了推墨镜:“不至于,应该就是单纯的疯了。到你了,赶紧放,不然烧没了。”
“女士!”
虽说把灯掀翻这事挺犯忌讳,迷信点说,这是断了纸上之人的往生之路,对方可能会降下惩罚,但这种当场惩戒的,连见惯了神鬼之事的工作人员还是头一次见。
工作人员赶紧地上一张纸:“您再写一下名字,我们再给您补一盏……”
岳花林胡乱地划拉了几笔,字迹虽是笔走龙蛇,但不难辨认出写的是什么。
她放下笔,吸了吸止不住的鼻中之物,将刚淌下的鼻血顺手又抹在了纸上的“骆源”二字上。
一如对阴魂不散的控诉。
*
事到如今,躲避已没有任何用场,原本保护朋友一事,因为一场口头约定,外包给了郑新德,但眼下看来,那人并不靠谱。
她得联系一下这位已经隐身了很久的人。
“郑大少爷。”刚刚因为过于绝望而产生的短暂失声稍稍缓解,然而也只是稍稍,她的声音带着难听的沙哑,活像不堪入耳的呕哑嘲哳。
岳花林强行控制着自己要把手机砸掉的冲动,找了两团纸巾将流血的鼻孔堵上,鼻音加成,她的声音更加奇怪。
“我们当时的约定里有一条,你要保证我朋友的安全,你,食言了三次。”
她已经竭尽全力地克制,而郑新德却依旧如往常一样,甚至对她的质问都丝毫不觉惊讶,像是早就备好了词,就等着她的电话了。
“岳小姐,我想,你对我们之间的约定有些误解。”
“第一,郑家飞出事是在你我合作之前,我没有办法未卜先知,提前对郑家飞进行保护。况且,郑家飞的二十万医药费,还是我帮你垫上的。”
“第二,包小婷的作弊一事,我很可惜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因为这种事而被取消成绩,但考试失败,应该不属于安全问题。”
“第三,那个李捷……”
郑新德提到这个人时,声音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嘲弄:“据我了解,他是你前男友,以我个人的理解,前男友应该算不得朋友……”
岳花林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郑新德又道:
“我不知道岳小姐是否有吃回头草的习惯……”这话像是若有所指,噎地岳花林说不出话,“但我有派人保护他,车祸发生后,是我的人第一时间送他去的医院,只是……你也知道,车祸这种事情,一般发生的都很突然,我的手下没有这么快的反应时间去提前阻止,抱歉。”
听了这番强词夺理又无可反驳的话,麻木的岳花林终于急了:
“郑新德,你说的官司到底什么时候开庭?有诉状吗?有传票吗?骆源三番五次害我身边的人,我到底可不可以信任你!”
岳花林的急迫正中郑新德下怀,他的声音不紧不慢,还带着懒散:“岳小姐,官司流程就是这样,走得很慢的,合法处死骆源的方法只有这一个。你如果着急,可以自己动手杀他,正好他也在四处找你,都不需要你费劲找他。”
郑新德无赖的说法让岳花林几近绝望,这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郑新德与骆源并无本质区别。
二者都是血腥与恶臭的资本家,骆源信不得,难道郑新德就可信?
郑新德明明没再说话,岳花林却觉得此人的奸笑声正肆虐地席卷着她,心慌与暴躁排山倒海地吞噬,她仰天一叫,未叫出声,眼泪却“啪嗒”,滑落了下来。
手机掉落,自动关机的黑屏结束了这场无疾而终的通话与“合作”。
没人比她更懂得绝望。
十分钟后,岳花林擦干眼泪,将手机捡回开机。
也没人比她更懂绝地逢生。
她将鼻中的纸团拔下,坐在桌前,两团血液凝结在纸上,氧化发黑。
星光流火,夜影生辉,她从夕阳写到深更,一字一句,力透纸背。
一篇万字长文在泣血中诞生。
这是一封举报信,信中包含骆源参与郑家兄妹之死、郑三宝性骚扰等所有违法罪行,为防止信件石沉大海,她想了一个几乎没有回头路的方法。
尚市市长会在三日后来骆氏考察,届时会有很多记者媒体来报道,她会带着这封信件于人群之中,直接跪在市长面前。
市长不管,她就再往上。
一步一步往上。
请苍天开眼看看人间之冤。
这是一项对于个人而言堪称“伟大”的事情,岳花林光是想便会觉得手脚发寒。
她不知道中间会出现什么恐怖的岔子,但她必须去做。为了自己,为了朋友,这一场天方夜谭的计划只能去实施,去践行。
岳花林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事前准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靠近,她本就焦躁的内心更加心律不齐,午夜梦回时,她甚至会被未知的力量直接吓醒。
手机“叮”地一声响起,岳花林抓了把头发,又躺了回去。
不对。
在意识到不对后,她立刻坐起身。
这会儿都凌晨了,谁会在这个时间发信息?
莫不是又有谁出事了?
岳花林打开手机,所谓的消息居然就是一封邮件。
正当她以为是垃圾邮件,准备顺手删除时,邮件正文直接跳出,里面是一堆打了马赛克的赤裸照片。
照片的正脸,正是她自己。
这组照片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冲得岳花林顿时所有的瞌睡都没了,她抵着毫无血色的手指,将照片一张张下滑。
本是女孩的清誉之事,但岳花林脸色上却平静地看不出任何波澜,这一张张照片拍的很是简陋,但掩饰不住她外表出众的光华,岳花林神色如常地继续滑动,直到划到最后,她确认了两件事:
一、照片都是原始照片,没有经过抠图换脸,并且全都是偷拍角度。
二、照片的背景是在之前租的那个群租房里,应该是洗澡的时候被针孔摄像头偷拍了。
岳花林紧咬着下嘴唇,直到嘴唇处传来一阵血腥味。
想来也是,骆源那么多疑,断不会在自己家放摄像头,公寓管理又比较严格,放摄像头相对比较困难,那唯一能放的,只有疏于管理的群租房了。
原来那么早开始,他就盯上了她。
岳花林不由得算了算日子。
在群租房的时候,正是她喜欢他的时候。她在那头满心欢喜输出赤诚,对方却在阴暗角落报以肮脏赤裸。
这一张张打了码的照片,只是一个警告,那些要露不露的层叠在警告她:这次是私密照片,下次可就是别的更值钱的了。
东方微露鱼肚白,青天逐渐亮起,岳花林头一次看日头升起,在早点摊的营业声中,她喝了一口村口小卖店卖的白酒。
她将那份改了又改的万字长书装进包中,踏上了最早班的地铁。
如果计划失败,如果这是一场请君入瓮,如果石沉大海……有太多的如果,但此刻的岳花林却一件都不想考虑。
她能搏的只有这一次机会。
人生总得有那么几个瞬间豁得出去,此刻,她是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