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都陆陆续续进了考场,场外,司机老吴拉着女儿吴丽丽,谦卑地走到骆源的车窗外,低头轻声道:“骆总。”
没有答复,老吴了然,回头对着女儿道:“去考试吧。”
车内的骆源紧闭着双眼,脑中是挥之不去的岳花林刚刚出现的画面,她似乎比原来又漂亮了许多,嘴唇无妆却赤红,双目灼灼,发丝之中都带着千万风情。她的小腹平坦,曾经存在在她身体中的与他有关的某种东西,被她曼妙的腰肢替代,仿若从未存在。
她依旧活力满满,拿掉一个小孩对她来说居然没有任何影响,她没有难过,没有不甘,所有一切,都被她的前进所抹去。
她本是追求向上的鸟,蓬勃展翅,每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而在他身边时,却像被困进了牢笼,声嘶力竭,这可悲的嘶吼,使骆源头一次生出了是否要放过她的想法。
然而这想法仅持续了瞬间,便被打消。
他享受惯了那种掌控的感觉,对人,对事,尤其是对她。
看着一只孤傲又清高的大雁,被其降伏、驯化、羽翼折断、摇尾乞怜……她会在他的手段下,变成一只绵羊一般,屈服,顺从。
*
尚公教育的本期培训课程,在面试结束那天正式解散,收班的时候,老师送了学生一人一个中国结,寓意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如愿以偿,为国家继续奋斗四十年。
岳花林将中国结挂到出租屋,随便喝了口粥便倒在床上抽搐去了。自从今天见到骆源,本来习惯了焦虑的心脏突然过了几分钟的好日子,再次分开时,这心脏居然有了戒断反应,比之前更焦虑了。
尤其是在她见到她的另一个对手——第二名吴丽丽后,心脏速率直线飙升,差点上千。要不是候考室不允许说话,岳花林甚至都要跑去跟庄文成说:我想当场死亡。
亏自己先前还在考场外对骆源说以后跟吴丽丽都是同事,等进了候考室她才意识道,两人根本就是竞争对手,怎么可能做得成同事?
骆源的下作岳花林是见识过的,这个阶段他跟小女友还没谈多久,两人正是情意正浓的时候。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成绩一出来,倘若自己还是第一,那骆源会不会为了他的女友,要她性命?
这种无端中带着有理有据的猜测燥得岳花林辗转反侧,极度焦躁甚至使岳花林出现了躯体化反应。
这是公务员,不是别的。
倘若是自身实力不够,那她无话可说,但若是因着其他原因而导致结果功亏一篑,她一定会悔恨至死。
夜间皎洁如水,民房村里有一块统一建设的野生坟地,一盏大灯照亮了这片即使没有围栏也没人敢擅闯的地方,老鼠的磨牙叫声回荡,奏响一场绝妙的戏剧化演出。
岳花林越想越崩溃,穿着凉拖三两步直接奔到了坟场,朝着不知是谁家的坟头,一个个磕着响头过去,嘴里还边抽泣边念叨着:
“各位长辈行行好,我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即便有,碰见骆源也足以抵消我的罪孽了,求各位长辈在天之灵保佑我一次,就一次,让我太平上岸,求求了……”
本是最该坚定信仰马哲的人,却在这月出春涧中用唯心主义的方式低哑着自己的理想信念。她哭得毫无防备,毫无形象,像一名无处伸冤的孤女,在人间最接近天与地的虹桥之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索性这大半夜时间,不会有人来这种阴气十足的地方,不然定会被人当作是无处寻找公理的窦娥转世,独自在亡魂之地呜呼哀哉。
*
距离面试出成绩的日子越来越近,心脏所带来的难受也越来越复杂。这次跟从前不一样, 从前的焦虑是未知的、不明的。而这次岳花林几乎就能确定,焦虑的来源是公务员考试,因为目前的她已经再没有其他事情值得焦虑。
有条件引发这种焦虑结果的,只有骆源。
他要毁了自己的考试。
面对这种坏事,岳花林苍白到毫无还手之力。
骆源沉默地在暗处,像一头等待猎物的狼,待猎物最兴奋,最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则上去一口扑住,将她咬死。
面试结束后,庄文成曾经邀岳花林去逛街喝奶茶,但每次都被她都打哈哈打过去了。一是她的身体仿佛抑郁了一般,真的没有兴致去考虑其他,二是她一直将庄文成当作恩师、好友,至于单独逛街这种有暧昧意味的事情,还是拒绝了好。
机构按照先前的约定,保留了岳花林的助教岗位。她白天依旧会帮老师们做课程助教,只是白天上班,晚上午夜梦回时焦虑到呕吐失眠,这痛苦的感觉使得本就不胖的自己因为焦虑过度,自上到下又瘦了一圈。
庄文成不免看不下去了:“花林,我们机构是虐待你了吗?你怎么虚成这样?”
让没责任的人去揽责是不对的,岳花林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尚公特别好,只是我太担忧结果了,对了庄老师,一直没问你,你那天发挥得怎么样?”
没头没尾的问题让庄文成一愣,寻思了一会儿庄文成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公考面试:“我?也就稳定发挥,无功无过吧……哎花林,你不用担心我超过你,十分的差距呢。”
听对方这么安慰,岳花林更感难过了,她很想说,她并不是担心庄文成超过自己,而是就是希望他能超过自己。
她就是很歹毒的想,即使自己被骆源拖住无法上岸,她也不希望骆源那小女友上岸,她希望庄文成能横在中间,让那吴丽丽直接被挤掉,毫无胜算。
这想法有些阴毒,但岳花林转念一想,纵使庄文成真的压了吴丽丽一头,他也不会真去啊……如此一来,到最后摘果实的永远都是吴丽丽,这好处咋弄都会落到骆源女友的头上。
一想到这种不公又让人愤懑的结果,岳花林就又气又恨。
她与骆源到底存在着什么不健康的联系,能使她如此倒霉!难道她上辈子欠了骆源的情债?
偏偏咒他死都不行,他死了,最先活不下去的就是她自己。
她要疯了!
岳花林抓了把上手即脱落的头发,手上整理着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油墨气的试卷,有一搭没一搭跟庄文成聊天。
“庄老师,你见识多,你有没有碰到过这样一种现象,就是……离一个人距离越远,心里就越难受,离得近,心里就会感觉很平静……”
庄文成听着这略显做作的措辞结构,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反问道:“你有暗恋的人了?”
岳花林几乎是光速否认:“不是!没有!我只是想从科学的角度来探讨,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两个人之间并没有感情,但携带的特殊化学物质或生物信号,能使对方安心……”
这种玄乎其玄的问法还真让庄文成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下:“据我所知,目前的科学界应该没有发现你所说的这种,针对某个人解码的特异性物质,如果说真有你说的那种,在一个人身边就会安心,离开了他就会痛苦的情况,那要么她喜欢这个人,要么她出现了幻觉,这是心理问题,建议尽早治疗。”
岳花林叹了口气,得得得,这种事果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憔悴又落寞的表情实在控制不住,直戳戳地挂在岳花林脸上。这副样子落到庄文成眼里却让他更觉奇怪了,别人不了解她,但庄文成知道,这几个月,这姑娘每分每秒的有效时间都是在机构中拼命学习度过的,她哪有时间去跟别人发展关系。
眼下这个略显可怖的状态,不由得让庄文成暗暗担心,这姑娘是不是真的对考试结果忧虑过度了。
“花林,身体永远的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事先不要想,先把身体状态调整好,不然到时候分数考了第一名,结果体检没过,那才是真的懊悔啊……”
庄文成看着她那皮层深处的黑眼圈,轻声道:“你下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几个月你都没好好休息过,机构这里不用担心,我们老师可以自己打印试卷的。”
岳花林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差?但究其根本原因,并不是她没休息好让她憔悴,而是那不该开启的孽缘,以及永无止尽的内耗。
眼皮在这场心灵斗争中战败,打起了瞌睡,双目阖下前,岳花林仿若走马灯似的回顾了一场荒谬又造化弄人的过往,如果她那天没有去旅行,没有问骆源要名片,没有经过那条路,没有入职他的公司,自己没有喜欢过他,吴丽丽跟她报的不是一个岗位……
她脑子里不停的转着这些“可惜没有如果”,在这错乱的想法中,岳花林的内心逐渐平静,紧跟着呼吸开始匀称.
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