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对方身份未知的考虑,以及临近中午,陆拾离选了闹市区的一间中档饭馆。
既不影响谈话,万一闹起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方也得掂量一下影响度。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来得很快,只一个小时的功夫。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初见第一眼,陆拾离还以为是走错了门。
她笑容得体地向陆拾离打招呼:“你好,陆拾离,终于见到本尊了,我叫霍安聿,妖管局特别调查处处长。”说着便亮出了证件以及专属于捉妖师特殊证明。
特别调查处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任务,那就是找到妖管局开山祖师的转世。
陆拾离对她的证件并不感冒,反倒是霍安聿的眼神更让她难以忽略,“杨苏侑呢?”
“早放了。”霍安聿拉开椅子姿态放松地坐在了陆拾离的对面,抬手点了点陆拾离身后的窗户道:“但她非要跟来,我怕她折腾坏事,就暂时将她控制住了。”
陆拾离半信半疑,旋即起身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去,窗外是一片湖,湖里有些游客正泛舟观景,一条船刚刚靠过来,杨苏侑的半个身子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陆拾离!”她刚喊一句话,就被身后冒出来的两个人按回了船蓬下。
“杨苏侑!你没事吧?”陆拾离双手扣着窗户边缘朝着船喊道。
杨苏侑又迅速冒出头来,看上去有些许狼狈,用力挣扎着将话说完才被拖回船里:“没事!她们都是妖管局的人没对我怎么样!所以,你千万别听她们胡说八道,尤其是霍安聿,赶紧回去吧!”
陆拾离盯着这条小船,杨苏侑挣扎地很厉害,可船身却并没有因为她而有所晃动,甚至湖面上的涟漪都没有变化,可见船里的人不一般。
只好劝她一句:“你先安分点等着,我不会有事。”
她回到屋内坐回原位,既然杨苏侑肯定了她们是妖管局的人,她一颗心也稍稍安定下来。
而屋内的另一个人依旧是泰然坐着,就算杨苏侑在外面骂的难听,也丝毫不为她所动,像是根本听不见。
“霍处长找我是什么事呢?”陆拾离翻起一个茶杯倒了一杯温水给霍安聿递过去。
让她意外的是,水递至一半,霍安聿却站了起来双手接了过去,这姿态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你……”陆拾离一时语塞,论身份地位年纪,她都够不上让霍安聿这样对她吧?
霍安聿却并不在意这件事,反倒是取出了一叠真言符放在了桌上,依旧是挂着笑说:“陆小姐好像对大疫很感兴趣。”
“我来这并不是为了大疫,是为了我朋友。”陆拾离盯着那一叠符摸不透霍安聿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这么多真言符,也是大手笔呢,真言符可不便宜。
如果是为了大疫,偌大一个妖管局肯定比她更了解大疫吧?虽然她也有心消除大疫,但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钻进圈套里。
“好,你先别紧张。”霍安聿点了点头,又问:“陆小姐觉得大疫是妖?还是人呢?”
面对这个问题,陆拾离沉默了一瞬。
大疫是妖还是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自从大疫现世之初,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妖。
可后来有了不同的声音。
有人说它比起妖更像人,先不提它本就是因世间人的邪念而生,和同样因人而生的戾妖、聚宝儿这类妖怪相比,不会为一念执着,它更是像人一般,通晓七情六欲,并将它们玩弄得十分通透。
和人相比,它唯一的区别便是没有实体,却又像人心中邪念的实体化与放大。
这是那天陆拾离查阅羊皮卷后得到的关于大疫的信息,但可惜的是上面并没有给出如何解决大疫的办法。
由于它特殊的属性,捉妖道法对它而言几乎很难起作用。
也或许是因为到今天为止,根本没有能完全消除大疫的办法,每隔一段时间它都会卷土而来,收去许多人的生命。
“比起妖,它更像是人。”陆拾离不敢说得太绝对,因为她无法确定坐在对面的人是站哪一边,所以委婉着说:“但,绝大多数人不太接受这样的说法。”
人们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被妖魔化,捉妖师认为她们天生比妖更高一等。
“是这样的。”霍安聿点点头,似感慨道:“妖管局自成立以来,一直在努力改变众人心里对大疫的认知,可大多数的捉妖师是高傲的,无法承认那最难消除的,冠以妖之名的,其实是人。”
“那你们找到了解决大疫的办法了吗?”陆拾离想到还在树茧里的徐青余。也不知道妖管局的人知不知道大疫已经再度现世的消息。
不过以妖管局的能力恐怕不会不知道。
“有,也没有。”霍安聿注视着陆拾离,手指轻轻一挥,桌上一张真言符便自主飞入她手中,“我听说陆小姐手上有面法器叫六合镜,不知道能否给给我看看呢?”
陆拾离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骤然一缩,生生忍住想要去按住背包的冲动,她,是带了出来,但……妖管局也是冲着它来的吗?
霍安聿有注意到陆拾离的小动作,她看得出对面人很紧张和不太信任自己。她主动将捏着真言符的右手向前伸去,白皙修长的双指夹着符箓用力一转,瞬间点燃了符咒。
“那我先表诚意,我想看看陆小姐的六合镜,并不是对它有所贪图,也不是妖管局对它有所贪图,只为一赌它的真颜,以及你是如何操控它的。”
在陆拾离的眼中,在跳动火焰之中的双指并没有收到半分伤害。
她抿了抿嘴,她对妖管局之前一直是向往的,大部分是来源于小时候听到的关于先辈们对抗妖怪各类可歌可泣的故事,让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只是上一次杨家的夺宝行为和妖管局那不清不楚的公告实在让她有些担心。
“我信你们这回。”陆拾离捏动法诀将六合镜召出。
看见浮动在半空中的六合镜,霍安聿突然从,坐姿从闲散的模样,慢慢绷直了脊背。随着浮光沿着六合镜上的纹路缓缓亮起,倒映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像是点燃了某种深藏在其中的星火。
陆拾离控制六合镜飞至她面前,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以及细微的变化,这让她变得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当心……烫。”
霍安聿对陆拾离的提示置若罔闻,徒手将六合镜小心捧到面前,在触碰六合镜的瞬间,她便感觉到手上传来一股灼热的感觉,随着时间越长,越发的烫,到最后她不得不放开手。
六合镜哐当一下掉落在桌面上,陆拾离立即收手将它召回到手中。
霍安聿看向安然无恙拿着镜子的陆拾离,脸上原先的轻松笑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肃穆之意,口中喃喃:“找到了。”
陆拾离被看得心慌,赶紧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看完了,还有什么事吗?”
“有。”霍安聿点头,将手按在那一叠真言符之上,神色无比严肃道:“接下来我要和你说解决大疫的方法,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可以性命起誓,绝无半点虚言。”
见霍安聿这样正式,陆拾离不得不慎重起来,抬手,“请讲。”
她安安静静的听着霍安聿绕着大疫讲了足足一个小时,整个房间里都是霍安聿坚定有力的声音,只是到了最末的时候,有了一丝颤抖,最后坠入一片死寂之中。
陆拾离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一片,很吵,耳膜有些痛,她用力晃了晃头,似乎还有霍安聿的声音在回响,但却如同隔着深水听不真切。
外面风吹动垂落在窗前树枝,惊起蝉鸣声声,像是那些被大疫所残害生灵的哀嚎,让人心悸。
她突然低头轻笑一声看向霍安聿道:“霍处长,你是在和我讲故事对吗?那种救世主的故事?和我小时候听的几乎差不多呢……”
她没想到会有一天,有人来告诉她,她就是故事里的主角。
真是,什么每逢大疫乱世,就会有一人出现,拼了全力去将它封印。
她陆拾离,是想要除恶妖,做好人,可她不想献出她这条薄命……或许,以前想过吧,可现在她不想了。
“我没时间在这里听你讲故事,做你故事里的救世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陆拾离嚯地一下站起,她将六合镜收好,目光扫过地上成堆的符咒灰烬,还是选择离开。
“大疫如今已出现,该怎么解决它,是你们应该去想的,如果需要帮助,我也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我们至今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或者说有,但只有您知晓!”霍安聿一下站起身喊住陆拾离,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这对您目前而言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她带了很多真言符来证明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言论。
“可这些并非是天命,而人为呢?是您亲自做出的决定呢?!”
陆拾离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霍安聿有些猩红的眼睛,“为什么?”
“待您恢复记忆以后,或许就能清楚您到底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我们只是您布下的棋子而已,无权窥探您内心所想。”
霍安聿说自己是棋子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倒是看上去像心甘情愿。
“如果您还不信,我可以带您去另一处地方看看,前提是您想去,您若不想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阻拦。”
陆拾离紧紧握着双手,指甲陷入掌心之中,最后无力地松开,“去……”
坐上霍安聿的车后,车子一路没停,直接到了玉华山脚下,不过好像是另一条路,不是陆拾离之前来走的景区那一条。
陆拾离前脚刚刚下车,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拿出来一看是楚情词的回信:【我回来了,怎么不见你人影?在哪呢?】
她拿着手机仰头望着顶上白皑皑的玉华山,楚情词回去的比她想象中早很多呢,天都还没黑下来。
她再次低下头,敲落回信:【我、有事出来了一躺,晚点……回去。】
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很久,她才成功把‘回去’两个字打出来。
而后跟着在前头等了很久的霍安聿往上爬了一段路,半山腰坐了上山的缆车,越往上走,空气越冷,缆车一路直上到了山头才停下。
然后又换了车子,就这样折腾了几次,陆拾离终于跟着霍安聿到了她口中的地方。
霍安聿指了指面前的塔道:“这是七情塔,想必你应该不陌生。”
“不算陌生。”
七情塔这三个字她是不陌生,但是塔是头一回亲眼见,在图片上看还不显,现在放在眼前看,这塔搭地实在是有点……难看。
怎么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