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结束，车辆起步。

排风默默看向他侧颜。“我爸妈是不是找了你。”

他嗯了一声，声线磁沉。

果然。

他们还能联系谁呢？背靠大树谁不知道乘凉？大概因为这次她迟迟不肯联系他，所以父母等不住了，直接绕过她。

排风嗤笑。

就这么回事吧。

“为什么不拒绝？他的红木家具厂有你股份吗，还是你年底有分红。连我的修学旅行也关你事？”昨晚瞧见陈雪梅转的那笔钱时，排风还以为撞鬼。

不可思议的金额。谁家好人出国要那么多？旅个行都那么大手笔。可以想见，他给了他们多少。

排风有些失语，降下窗看街景。一栋栋高楼钢铁巨人般伫立，混身玻璃反光，刺的人眼角疼。

“排风。”车内的男声轻下来。“难道你要让我叫他们难堪。”

就是这句！

排风脑子一嗡，那些本不该出口的一句句冒出来。

“所以呢？是有什么尚方宝剑吗？还是立了一等功？为什么任他们予取予求。把事情搞成这个局面……他们是我的父母，将来奉养他们是我的责任。你知道我现在那个家什么感觉？”

讲完这些排风猛地住嘴了。

话说太快，她一时有些意识茫然。

是刘皓南对她太好。在他面前，她肆无忌惮惯了。其实她和自己父母有什么两样。恃宠而骄的货色罢了。

刘皓南沉默着。

低调的轿车停到路边。

他望向她，双眸冰晶似的澄澈清冷。“他们对你不好吗？还是待在那里你不快乐。”

排风百分百相信。

问出这句话的刘皓南，是在真实评估父母对她的态度。如果她说出个不字，刘皓南会真的把她从那个家接出。

可那又怎样呢。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再如何不堪，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哪怕他们总是在评估她、觊觎她、预计还能借着她在他身上榨出多少好处来。

人性是禁不起考验的。

排风自己都分不清。

在她内心究竟是气父母比较多，还是气刘皓南更多。他的宠爱让本该很纯粹的亲子关系变得市侩又现实。

而他们一次次的索求，也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定位。

——就是棵滑稽的人形摇钱树。

谁会管一株植物怎么想呢。

排风也幻想过，如果没有认识刘皓南，没这些外在诱因，是不是她的成长经历会平凡普通很多？

没了利益的牵扯。功课不好会被骂、妈妈也会跟她一起做饭逛街，说说无聊又温情的家常琐碎。看到价格合适的衣服、学习用具就买，替她像哥哥那样张罗东张罗西，感受那些她只在电视里瞧过，有关家庭的淡淡温暖。

可她拥有过吗？

排风看向自己的双手。

空空如也。

打小她想要什么，刘皓南都会给她打点好。他们自然而然懒得再将心思放她身上。她在那个家不像个女儿，倒像个寄住的租客。刘皓南帮她支付了昂贵的房租，于是她被奉以上宾的待遇。

“当然好了。”简直好过了头。从没被打骂过，要什么有什么，钱管够。这样的，说不好才是矫情！

刘皓南盯着她，他感觉到了她的讽刺。“排风。”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上学快迟到了。”她挥挥手。

并不想和他多谈的样子。

知她如他，刘皓南知道这姑娘多倔强的性子。于是驱车前往学校不提。

变故是发生在三天后。

排风打小有周末在刘宅渡过的习惯。这个习惯后来因为她读了中学，功课紧张，变成每周待一天。

然而这周五去接她的司机却汇报没接到杨小姐。

刘皓南给她打电话没人接。

关于上次的事本也想这周和她谈清楚，但是计划落空。他联系不上排风，只好给杨家打电话了解情况。

可想而知这事被排风父母知道的后果。她的手机被轮番轰炸，命令她马上去跟刘皓南道歉。

排风被念烦了。

索性关机，图个耳根清净。

道歉？她做错什么了要道歉？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和刘皓南发生什么就要她低头，一心只怕得罪他。

杨排风觉得讽刺极了。

今天她没去刘宅，也没回家，是在个新能源车展上当车模。

之前在张可那了解了些打工渠道。因为她决定不再花他们的钱。本来心情就不佳，几个猥琐大叔长枪短炮的怼上来拍她裙底。

排风直接掀翻了他们。

搞得展会来了一堆保安。

策划人亲自出来息事宁人，又吼是谁招的她，以后别招了！

长得美吸眼球没错，脾气也太坏了。本来说好的站台费只发一半，剩下的都给大叔们瞧跌打去了。

排风一肚子火回宿舍。

同寝室的钱观云还挺纳闷，怎么这周杨排风住的比她还勤？

胡乱吃点零食，躺床上休息，排风后半夜才开电源键。

凌晨四点。

父母没来找过她。倒是刘皓南，传了一夜的微信。

最下面第一条。

——这件事，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希望他怎么做？

……她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然后是第二条。

——如果你希望我拒绝他们，我以后就拒绝。但是排风，你确定吗？如果真那样做，我怕你会更不开心。

排风其实看得懂这句话的意思。

父母对她的感情是建构在金钱利益上的。如果他真抽手，父母态度只会更不堪。没有这一层薄薄的遮羞布，还剩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态会发展成这样。我的初衷是希望你快乐。你从不是商品，在我心里，任何有形的价值都无法衡量你。我以为付出这些会让你的人生更圆满。排风，我没有任何把你物化的意思。

排风抿了抿唇，往再下一条看去。

——排风。在那个家你觉得不开心吗？还是

这个‘还是’后面没有标点符号。

还是什么？

排风又往下拉几段。

刘皓南传了不少微信进来，大概是从他发现司机没接到她就断断续续的发。最后一条的传递时间是凌晨3点50分。

懒羊羊的语音通知。

又一条微信进来。

隔壁床已经睡着的钱观云眉毛打个结，在梦里翻身朝向床里。

排风趿拖鞋下地。

走到亮灯的宿舍走廊，点开，这条连了上一条的‘还是’断句。

——还是，让你不开心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