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侦探把那个地址投到她邮箱。
排风犹豫很久。
还是去见了。
对方一脸震惊的,言谈举止间压根不承认生过她。排风知道她有了家庭、丈夫、孩子,过得不错,自然不想和她扯上什么联系。
其实排风没想做什么。
只是单纯想见见这个把她带到人世的女人而已。哪怕她并不想把她带到人世。否则,也不会在生下她当天就悄然逃离。
领养她,杨绍文是一百个不乐意的。
偏偏这时候遇上刘皓南。
命运般的刘皓南。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他。她会在离院的第一时间被杨氏夫妇遗弃。比泰国狗血剧还戏剧的身世。
唯有她是不被期待的,不被需要的。
不过是生母年少贪玩的产物,是不愿于人提及的污点。她的存在不过是粒难堪的尘,哪怕粘上,也会被刻意的拂去。
更可笑的是。为了这不存在的亲情,她曾那样埋怨他。
埋怨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刘皓南。
“生母,过得,挺幸福。我就没再打搅。身世大白,也挺好。好过,糊里糊涂,过日子。”排风声音平静,像在诉说不相干的人和事。
迎上对方柔软的目光,不禁心一暖。
这就是刘皓南,哪怕她曾伤害他。他也依然是世上唯一真心在乎她感受的人。
他甚至不必说话。
光是存在。
就能感受他的无言安抚。
排风朝他一笑,有点稚气的。“别这样,看我。其实,我不在乎,的。那种虚伪,的关怀,有没有,都一个样。再说,我可不算,孤儿。我比真的孤儿,强百倍。”
没有杨氏夫妇拖后腿,她行事还方便些。在那之后,天大地大,真正的孑然一身。
但她并不难过。
因为曾有一个人说过会给她这世上所有分门别类的爱。
他真的做到了。
一个人就填补她亲人、爱人、朋友、知己、师长的全部空位。在最难熬那段日子,光是想起他在世上某个角落存在,就可以抵得一切艰辛。
“排风。”
“其实你可以不必一个人的。”
乍听到这句,排风心口一窒,愣愣看向他。不懂什么意思。
他是——
“以你的品貌,只要你愿意,会有很多人爱你。”说到后面那句,刘皓南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在劝她和别人。
望向他,排风目光静静地,倒悬青年修长的身影。“所以,你认为,我这七年以来,的一个人。是为了,给别人,一个机会?”
屋内忽然陷入沉默。
排风直视他,嘴角的弧度说不清意味。
两人此刻间隔不过一臂的距离,鼻尖萦绕的是他身上淡淡好闻的气息。刘皓南没回答,只闭了闭眼。
下午的时候。
排风要做短时记忆训练。他推她来到阅读室。并排而坐,排风在纸卡歪歪扭扭写下串数字。
这是短时记忆的一种训练方式。用于大脑存储,处理信息,通常需要几秒到几分钟的过程。
她默记一会,纸卡递给刘皓南。
那是几个随机数字。
排风现在还记不了太长数串,七位数已经勉强。
连来三组,额头开始微微冒汗。
温热的手递来纸巾。
排风没接,只是一扬首。刘皓南原本正垂眸看向手中数卡。她这么一抬头,微凉发丝拂到他指尖。
他不着痕迹挪开,轻问。“坚持不住了?”
排风摇摇头。“脑子不清楚。”
平时她都要背十组左右,今天累的快了很多。刘皓南在思考,没留意排风视线一直静静落在自己身上。
她支着下颌。“这样干背,很无聊。不如,加些,花样吧。”
他闻言看向她。
从前。
排风念书无聊时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调剂气氛。而他,从不拒绝。
“嗯……如果,我能连背,两组,七位数串,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好不好。”
没想到她会提这种要求。
刘皓南一楞。
排风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看出他没有反感,放在桌面的手指轻轻收紧。“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觉得不好,可以……换别的。”
刘皓南没正面回答。
修长的指拾起笔,写下一组字符。
排风吐出口闷气,拾卡默背。几秒后,磕磕绊绊答对了。刘皓南又写下一串,他的字迹还是和从前一样劲逸。
排风欣赏完毕。
就这样连背了几组,表现都还行。
刘皓南看向腕表。“是不是要去康复室?”余光是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思索几秒,再次提笔写下。
接过纸卡。
这回轮到排风楞住。
是八位数符。他提难度了。排风没问为什么,咬着牙迎接挑战。直到手中纸片被抽走。
淡然声线响起。“记熟了没有。”
严厉又温柔的老师是您吗?
排风捂着额,努力回忆,眼珠在眼皮下一通乱跳。几秒后,她问。‘13X。’
没有回答。
“63。”
还是没有回答,他不会帮她作弊。
“25。”
不出声是为了不打断她思路。
差最后一个数字。
排风额头被汗侵透,于现在的她来说,记七位数都勉强,何况八位数?排风攥的指节发了白。
短时记忆具有时效性,间隔的越长,忘的越多。排风呼吸微微散乱。“5!”
睁眸。
迎上青年平静的神情。
“我,答对了,是吗!”笑容一瞬转移到她脸上,排风猛挤到他身侧看纸卡。
这下两人贴太近了!
她鼻尖挨着他脖颈,又闻到那股熟悉的,令她莫名心安的冷泉气息。而刘皓南碰到的是她的刘海,那样柔软的拂在他颊边。
他没做别的动作,只一秒,就退开。
“做的很好。”他夸赞。
排风似乎没觉察他的抽离,点点头。
下午的康复室比早上热闹很多。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个金发小鬼特别喜欢刘皓南,一直在他脚边打转。临走前,还把口袋的草莓棒棒糖送他,言之凿凿的,说等她长大要嫁给他。
排风本来在瞧热闹,听到这把眉一竖。“别插队,好吧。你排我,后面。”她说的也是俄语。
刘皓南朝她侧目而去,无声的。
来回爬了几趟楼梯型械材,排风气喘吁吁。但兴致挺高。累了也有许多话。
被刘皓南推着回病房的路上,又聊了些有的没的。
天暗下来,和刘妈三人吃了热闹的晚饭。
查完房,刘皓南把围巾收在臂弯里,准备走了。
她坐在那,目光眷念地盯着他,咕哝着又低下头去。“明天,还来,看我吗。”
他看到她的小发旋,目光有片刻的断电。
“要是,你有空,的话。”她补了句。排风也不敢确定他这次来是特意来看自己,还是别的。
“好。”
这句话落,她抬起眸来,闪闪发亮,像个拥有全世界糖果的小孩。
“我等你!”
刘妈送他出门,拧锁的同时。刘皓南转头,望向她。“记得下午最后那组八位数吗?”
排风一脸怔愕,看得出在尝试回忆。
“那是号码前八位。”他说。
刘妈一脸没懂的,又看排风。说完这句,刘皓南出去了。床上的排风咕咚一声,直接下地!把刘妈吓一跳。她翻箱倒柜地,在疯狂找纸笔。
刘皓南在门外,听到动静,转身朝电梯走去。
回到医院附近的酒店。
这些天,刘皓南一直在这下榻。因为是临时出国,很多事没交接完毕。他白天在医院,晚上就来这回邮件。电脑是所里统一安排的,不用担心信息泄露。
忙到近十二点。
刘皓南捏着鼻梁解乏,起身倒了热水,手机却震了。
按下接通键。“你好哪位。”
“……”
对面没声音。
“哪位?”他又问了一声。
这次,对面有轻微的呼吸声。“刘,皓,南。我找到,你了。”
他胸口猛地一窒。
时间一分一秒在缓慢流逝。
这厢。
病号服的女孩沐浴月光下。
靠着墙壁的身体挺直,神色显得有几分奇异。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细碎的黑色刘海下,眼型线条分明,眼神灼灼。
今天下午,电话号码他只透露了前八位。
排风尝试默背,试了十来次都不成功。干脆冲到阅读室,把那些纸卡都翻出。但很可惜,它们被收拾过了,在碎纸机下面的纸篓里。
一条条将它拼出不难。
后面三位却有近千种排列法。
她忽然心就静下来。
不要紧。
她有时间一条条试。
直到,这整整间隔了七年的电话,被她在四个钟头后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