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昭闻言匆匆赶到门口。昭阳殿正门外,负责把守的几名禁军正全力拦着一名华服丽人,看口型几人正焦灼地争执着什么,不时还有路过此地的宫人见状站在一旁围观。
那名被禁军竭力阻拦的华服丽人便是霍婕妤了,她生了一张俏丽的瓜子脸,一对分明的黛眉和一双上挑的凤眸,不似画卷中弱柳扶风的美人,反而有种江湖上的女侠气质。
她身材比起宫里的其他女子也显得要结实一些,云昭昭知道,这是霍婕妤小时候长期练武形成的,用她现代人的审美看来,这样的身材既匀称又健美,但在宫里面,却总是被人诟病不够柔美。
霍婕妤远远地就看到了云昭昭,她怒气冲冲,黛眉一横,凤眸微挑,中气十足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云贵妃,你这昭阳殿可真是金贵的地盘儿!外面都闹翻天了,你这里还专门有这么多禁军把守着,真不知道是为了软禁你,还是为了保护你!”
云昭昭知她是因为弟弟霍侍郎的事着急,被她如此挑衅也不生气,只快步上前,解释道:
“霍姐姐,是武安侯安排这些禁军将士们在这里守着的,为的就是防止本宫出去搞事。他们刚才若是无意冲撞到了你,妹妹便在此给霍姐姐赔个不是。”
她着重强调了“武安侯”三个字,宫里人人都知道她与周徵不太对付,因此霍婕妤闻言脸上的表情果然淡了些。
“哼,贵妃娘娘千金之躯,您的赔罪我可担不起,我今日乃有要事,你让他们放我进去。不然我可就在这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恐怕会让娘娘脸上不大好看。”
“霍姐姐说笑了。”云昭昭不咸不淡地笑笑,转头对为首的那名禁军统领道,“这位大人,本宫也知道你们是奉武安侯之命把守在此的,本宫自然也不愿见你们为难。只是霍婕妤今日找我实属事出有因,只是让她进来,本宫绝不会出去,可否性格方便?”
说着她给一旁站着的流霜递了个眼神,流霜便甚是默契地将袖子下面一小锭金子塞给了那名禁军统领。
谁知那人也是个有原则的,不仅说什么都不肯接,还义正言辞道:“贵妃娘娘,臣既奉命守在此处,就应做到不让人进出,若是因为一时失职出了什么事,最后追究起来,掉的也是臣的脑袋。”
云昭昭说:“本宫好端端地呆在殿里,能出什么事?就算霍婕妤在这昭阳殿内出了事,也是冤有头债有主,怪也怪她自己要进来,又与你何干?”
她说完见那统领仍不为所动,只好搬出了周徵这尊“大佛”。
“况且,昨日武安侯还专门派了两名亲信守在后殿的院中,今天一早也撤掉了。可见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草木皆兵,你若不信,就叫个人过去问问他的意思?”
那人闻言,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再加上宫里谁都知道武安侯不好惹,哪敢亲自去问?都像是揣度着赵昶的圣意一样,也猜着他这名亲信的心思,只不过周徵从不在小事上拘泥,所以面对他也要相对容易得多。
“行吧,既然武安侯都让锦衣卫撤了。那霍婕妤就请进吧,刚才是臣失礼了。”他说罢指挥下属,让出了窄窄的一条道儿。
霍婕妤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提起裙摆便带着贴身的女官走了进去。
云昭昭将她领到正殿的花厅,又吩咐宫人为她热茶,并将殿内小厨房所做的各色时令糕点端了上来。她禀退了众人,亲自好吃好喝地将她招待着。
但霍婕妤只看了一眼,略微抿了一口茶,将手中的琉璃软云纱宫扇啪地一声掷在桌上。
“云贵妃,你这里的东西,我可不敢碰,说不好就变得和纯容华一个下场了。”
“霍姐姐太会说笑了,”云昭昭懒得和她置气,只是淡定地捻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小口小口地咀嚼着,“我这里的东西就算再精巧再用心,也比不得中秋宴会上尚食局的手艺。”
“你够了!”霍婕妤愠怒道,“我可没工夫在这儿跟你废话,我的来意想必你心里已有数。我们霍家,还有纪安这次受此大难,完全就是被你们云家给连累的!”
云昭昭见她如此无礼,便也不再一味客气忍让,只冷笑道:“霍姐姐哪里的话?今日早朝,又不是我们云家有人用刀逼着霍侍郎为我们求情的,何来云家连累霍家一说?”
“哼,你可别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楞!你骗得了太后可骗不了我!那天在宴会上纯容华的死分明就是你干的!云夫人站出来担下这个罪名也只是为了替你背锅顶罪!谁不知道你与裴若桑不和已久,就是你的善妒,你的小不忍,害得陛下这么快就要对云家动手,这才连累了我们霍家,更连累了我弟弟!”
霍婕妤站起身,尽情斥责着云昭昭的“罪行”,那双冷冽的丹凤眼中透着愤怒,透着恨意,在她提及弟弟霍纪安时,变为了浓浓的惋惜。
原书中对霍婕妤着墨不多,更多地也只是作为背景板出场。
云昭昭记得她与礼部侍郎霍纪安乃一母所出的姐弟,从小便一起长大,感情很深。结果霍纪安在拜在了云琛门下之后,对自己老师的学问与为人仰首是瞻,甚至对云琛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很快便成了他门下的得意弟子,后来更是在科举中一举夺魁,被先帝任命礼部侍郎,成为最年轻的六部副手。
作为状元郎的姐姐,霍婕妤也算得上个奇女子。她虽是个女儿身,但从小就巾帼不让须眉,被当成男儿一般养大,不仅读过书,霍家还专门请了老师来教她练武。她早早地便对朝中局势有了自己的认识。
与霍家其他人不同,她很早便认为云琛如今在朝野之中炙手可热,有功高盖主之嫌,就算煊赫一时,也终有一日要被天子所不容。虽然先帝对其委以辅国重任,但到了太子赵昶登基后,一定会对云家进行清算。
因此她早早地就劝霍纪安在朝中要站队赵昶一边,但无奈霍纪安认为师徒如父子,欺师与背主无异。
霍婕妤无奈,为了能保住霍家、保护弟弟不在未来云氏与帝王的两相斗争中沦为牺牲品,在赵昶登基后的初次小选中,她毅然决然地主动选择了入宫。
见云昭昭只看着自己,并不答话,霍婕妤更加气恼。
她指着云昭昭狠厉道:“云贵妃,我好心提醒你,该自首的时候还是要识时务,及时地去自首,若是过了这个时机,别说拖累旁人了,就是你也自身难保!”
“我自己没有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去自首?”
“你!”霍婕妤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随后咬了咬银牙,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缓缓说道,“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我听说,我听说因为朝中翰林庶吉士陆仁和我弟弟的事,你父亲之前在军中的一些部下,正筹划着要进宫刺杀……”
她说到这里浑身发着抖,用食指指了指上方。
“我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霍婕妤激动地说,“这可是要诛九族的事!到时候不管是你们云家也好,还是霍家,甚至兵部尚书贾尉,全部都要受牵连,我爹六十五岁的人了,为了纪安的事,现在还顶着大太阳跪在承龙殿前……”
听到刺杀一事,云昭昭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其实也怪不得霍婕妤如此怒气冲冲地来找她,任谁面对这种情况,都无法维持冷静与理性。
她的双腿仿佛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力气一般,踩在冷硬的大理石地砖上像是陷进了棉花里,软绵绵的。
她自然知道云琛就算再也有野心,也不可能让手下人做出刺杀赵昶这等自爆般的行径。
她知道的,朝堂上那些精于算计的老家伙们自然也知道。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云家有没有心弑君也不重要了,只要随便有人惊动御驾,且打着云家的旗号,哪怕他是阿猫阿狗,背后是李家王家,最后的罪名肯定也会算在云家的头上。
霍婕妤见她木木地靠在椅子上,半晌也不说话,忍不住冷笑一声嘲讽道:“呵,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不去自首吗,现在终于怕了?”
“霍婕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陛下铁了心要除掉我云家,我这个时候去自首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云昭昭终于爆发了。
之前霍婕妤的无礼,霍婕妤的冤枉,她通通都忍了。
就像她从进宫第一天开始,秋儿的死,纯容华的死,再到逐月的死……这么多人的死都与她有关,她也忍了。
结果她的一忍再忍,换来的只是他人的步步紧逼。
书里云贵妃的结局,云家的结局,她的人生,似乎永远都不可以改变了,永远也不受她左右。
她胸口仿佛有着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堵得她动弹不得,让她恨不得拼尽所有去推动它、撞开它、砸碎它。
她刚才的嘶吼声很大,一旁的霍婕妤明显被她突然的情绪吓得一愣,外面流霜与玉绯等人也闻声赶来。
“小姐,怎么了?”流霜紧张道。
她的声音将云昭昭拉回了现实,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转而对霍婕妤说:
“霍姐姐,你放心……我会让霍侍郎官复原职,会救你们所有人。我不敢向你保证,但,我会尽力。你请回吧。”
说罢她揉了揉太阳穴,吩咐玉绯道:“玉绯,送客。”
霍婕妤还想说什么,但云昭昭却已经起身进了内殿,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玉绯在一旁搓着小手,面上挂着讨好的笑,紧张细细地说:“婕妤主子,奴婢送你?”
霍婕妤气得冷哼一声,理也不理玉绯,头也不回地带着随行而来的宫女往门口走去。
云昭昭回到寝殿里,一头倒在榻上,像是一只砧板上摊开的咸鱼一样,一动不动的。
流霜知她心情不好,想劝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因为她在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以后,到现在也又急又怕,更别说云昭昭了。
正在这时,玉绯又像之前一样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殿内,只是与上一次不同,这回她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喜色。
“娘娘,娘娘!好消息啊,奴婢刚刚送霍婕妤到门口,发现值守的禁军都撤了!咱们自由了!”
玉绯雀跃地说完,却发现主子仍然木呆呆地躺在榻上,两眼空洞无神地盯着头顶的软烟罗帐子,似乎对她刚才的话充耳不闻。
她还想开口,结果流霜赶紧给她使了个眼色道:“娘娘心情不好,你别吵着她,回去干活去。”
玉绯这几日被关得身上快要长蘑菇了,好不容易得了能出门的机会,正想着去找自己宫里的小姐妹叙叙旧呢,话都到了嘴边,也只好失望地咽了下去。
她没再指望能获得主子的批准,只能怏怏地退下。
可这时,云昭昭却开口叫住了她。
“玉绯,你刚才说门口的禁军都撤了,怎么一回事?”云昭昭边说边坐起身,刚才脸上的颓丧早已荡然无存。
玉绯兴冲冲地答道:“真的都撤了,不信主子去看。听说是武安侯下的命令。”
“武安侯?怎么会是他?”
云昭昭难以置信,周徵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撤掉了昭阳殿的守卫?此时此刻,他不是应该更要防止她对赵昶采取报复吗?
“真的是他,是御马监的人来传话的。”玉绯道。
云昭昭不再怀疑,她对玉绯道:“你下去歇着吧,去别的宫小心点儿,别闯了祸。”
说完她又一脸严肃地吩咐流霜:“走!马上跟我去一趟宫正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