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幻觉终究只是短暂的，于珍珠恢复冷静时，依旧是那个平静乐观的好母亲。

明歌走时没有让她送，拎着行李箱在家门前站了很久，手机震了下，行程提醒她还有三个小时。

她低头看向那张飞往北城的机票，用力握紧手机。

这座繁华无比的大城市……能容得下她的梦想吗？

新学期的开始毫无波澜，明歌挤出了所有的休息时间，全部用来兼职学习。

大多数工作她都能平静完成好，谈不上喜欢，明歌最感兴趣的，还是其中一个文案兼职，帮影视点评账号写稿。有几期反响不错，明歌从头看到尾，每个评论都认真看了，对不同的见解也都认真在心里思考，仿佛是真的在与对方隔空对话。

可能是小时候憋久了，明歌是个隐形话痨，从她能精准接住展熠每一句话便能看出，她挺喜欢和人交流分享，尤其是对喜欢的情节或者人物解析，往往能长篇大论说很久。

不过表达欲归表达欲，她又不喜欢和除了熟悉的人以外的陌生人交流太多，何况不是谁都有耐心听完别人的想法，展熠虽然有耐心听，但时间总是不够；找好友的话，周薇一开学就如同失踪，陈静仪只热爱八卦玩梗，听到深入了有时都会走神发呆，更别提室友同学，明歌总被打断，就更不爱和人说了。

写稿是个不错的表达途径，也因为发出去时都已经说完了，没人能再打断，会评论的也都是看完的读者，往往这个时候，明歌就会生出一些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时间久了，她便有了自己创立账号的想法。写稿赚钱一般都是买断价，但确实不如其他工作赚钱，之前是为了满足表达欲，现在想起陈静仪的话，又觉得不如试试。

明歌不太喜欢看电视剧，但对电影很感兴趣。节奏、分镜、美术……优秀的电影总会在不同地方让她拥有不同的感触，在赚钱之外，明歌也渐渐生出了一个小小的梦想：如果可以，她也想拍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创立账号并不难，注册起名都用不了五分钟，明歌看完一部新上映的电影，热度挺高，因此也就自然有争议，她憋了一肚子的话，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复制进草稿箱，右下角大大的发布而已却让她心脏狂跳，手指发酸。

……这回可不是隔了一层皮，什么争议都是对方账号承受了，一旦发出去，任何冲击都要她自己面对。

明歌深深吸了口气，对着手机发呆。

她对创业已经有了初步了解，也大概明白了公司运作，如今零散的兼职也能保证月收过万，只是在这样的大城市里，月入过万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

她也研究过同校学生的平均薪资，一万左右是基础了，对她们这样的普通人已经是一步登天。只要她努力，年薪百万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是要稳妥还是冒着影响心态的风险试试……？

明歌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打车去了俱乐部，趁着展熠休息的时间把他叫出来，一手攥住他的手，一手拿着手机，用力按下了发布键。

展熠从被她叫出来起就一直摸不着头脑，看到她直接解锁屏幕就点击发布才似懂非懂道：“你是要发表什么东西吗？”

明歌重重点头：“我想明白了，我要当编剧！啊，或者说导演，我查过，编剧的地位太低了。”

展熠挑眉：“嗯？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明歌抿了抿唇，匆匆把手机塞进兜里，不敢多看：“我前两天写的影评稿子评论破万了，点击好像都上百万了。不过人家账号本来就有快十万粉丝，我也不敢确定我的作用有多少，所以想自己试试。”

展熠听明白了，眼中笑意如水波轻轻荡漾开，一层层透着喜悦：“这样啊，我就一直觉得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明歌点头，又抱着他的腰，脑袋磕来磕去：“但是都要纠结死了……我昨晚好几次都想放弃，但是我梦见小时候了，你没见过，我那个时候可淘可吵了，我妈都说我像个小男孩，人家女孩喜欢毛绒玩具，就我喜欢模型汽车奥特曼，我还会给陈静仪编鬼故事，大人听了都害怕……我很喜欢这些，我以前的梦想是要当个大作家，我不甘心就这么做个哑巴。”

明歌的所有野心在看到那破万的评论开始咕噜噜疯长。从高中时展熠整理她的摄影照片，到陈静仪说搞个账号，不行就撤。直到昨天，她看见很多人都赞同了她的想法，一个个发表自己的想法，她有些认同，有些反对，有些条理清晰得她简直想加对方联系方式谈个三天三夜——

去试试吧，万一成功了呢？梦想是件多难得的事，就算到了尽头发现是死路，也能及时回头，又不会一直错下去。

她已经攒了三四万，就算家里再发生变故，她也不会一毛钱都掏不出来。所以，在有限的范围里追求一下梦想，应该不算叛逆吧？

“原来被人夸这么开心，怪不得你喜欢听夸夸。”明歌手臂收紧，仰头看他：“我又要去闯难关了。”

展熠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轻柔：“时间那么长……你还很年轻，如果有喜欢的事，大可以勇敢去做，过程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放心，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

明歌回到学校，吃了午饭收拾好东西躺在床上时，算一算时间过去了六七个小时，盖上辈子拉上床帘，蜷缩起来后才敢打开手机，深呼吸几次，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挨骂应该不至于，她仔细检查了三四遍措辞，没有争议词汇没有明显话柄，并且提前叠甲。但是也不排除压根没人看的可能，这种情况也很正常，虽然有点扎心难受，但事业刚开始，谁能一帆风顺。

当然，她也想过和上一篇一样突然爆火的可能。不过幻想是美好的，谁没有幻想过呢？明歌心里有数，不会太寄托于想象。

她撸下展熠送的平安结手链，捏在手里搓来搓去，心一横点进红薯软件，几秒过后，大大的99+吓得她心头一梗，眼前一黑，手都抖了。

再仔细看，大多都是红心和评论，关注只有个位数。明歌抿了抿唇，倒也不失望，对于新号，很多人都有观察期，没那么容易涨起来。

她点进作品里刷了刷，发现总获赞收藏已经两千多了，不高不低，也符合这篇叠甲无数中规中矩的文章质量。明歌小心谨慎地点进评论，草草翻了一下，都很友善，顿时松了口气。

【lgdl，劳斯说的对啊！】

【我愿称之为目前时间线最清晰的帖子，这么一比喻一下子就通了，之前那个营销号说的我都急眼了又不知道急什么】

【我将带着这张截图走遍所有评论区】

【就是，吵什么吵，今天我们聚在一起……】

明歌握着手机，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笑了。

初次试探颇有成效，明歌对自己的水平大概有了认知，很快她就停了大部分兼职，有空就去图书馆翻书写新稿，其余时间抽出来学习剪辑和拍摄。

这是个挺冒险的举动，如果账号不见成效，投进去的时间金钱就全打水漂了，明歌想要的独立也就遥遥无期。但她只是纠结了片刻，就抛开不去想。

想要成功，总要有付出的。

第二篇是一个老电影的解说，明歌分了三部分，一是配乐打光特效，二是分镜环境以及各类摆设细节可能有的寓意，三是演技对剧情的升华。老电影大多都冷门，热度不高，几天过去也就五六百热度，评论更是只有十几个，不过关注多了一些，破了个位数。

明歌草草扫了一眼，记住了几个显眼的id，是关注列表里的，可能是留存为活粉了。

没有一夜爆火的命，明歌也就静下心来，安安静静做着内容分享。帖子文章大多是影视解说，偶尔也写几个原创的小说梗概，学剪辑时的样本等等，热度有高有低，关注也在缓慢持续地增长，到她第一次剪辑出五分钟的剧情剪辑时，已经有一千多粉了。

看着账号后的数字一点点增长无疑是很有成就感的，粉丝量逐渐扩大，她已经拥有了一批足够眼熟的粉丝团体，初步达到了稳定。

明歌暂时被工作缓解了焦虑，也不再推脱聚会。曲霏的生日在五月底，她想着怎么也是要去的。

曲霏早早就开始订包厢订蛋糕，在宿舍里一个个打电话撒娇打滚要求对方来，最后趴在床边故作伤感地吸两下鼻子，道：“我去年十八岁生日刚好赶上高考了，谁懂，这对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孩子来说是多大的心里伤害啊！”

她哼哼两声，干嚎半天见没人有反应，不满道：“喂，给点面子啊，别让我冷场！”

明歌立刻放下手机呱唧呱唧鼓掌，赵晨艰难地从书里拔出来，表情像个耳背的老太：“什么？你要给我补偿五百万？”

曲霏震怒：“你看我像不像五百万！”

赵晨低下头，“那还是不像的，拿出去卖都得倒贴人贩子五百万。”

王瑜笑出了声，哒哒哒敲着手机屏幕：“别嚎啦，给你买生日礼物呢。对了，明歌你生日什么时候啊？我八月赵晨十一月……你呢？”

明歌愣了下，才道：“一月一号，基本就跟跨年一起庆祝了。”

王瑜道：“哇，那是个好日子啊。一年的开始。”

曲霏摇头叹气：“你不懂，这种特殊日子的生日最难熬了，全世界都有别的开心事，好像自己被扔下了一样。”

明歌笑道：“也还好，至少出去玩还是热闹的。”

赵晨道：“去年咱们跨年都在学校，你也不说，不然我们还能给你庆祝一下。”

曲霏记得那天所有人都约了人不在宿舍，认真回想，恍然大悟：“我靠，哪是不说啊，人家是跟男朋友出去玩去了。”

顿时，宿舍里一片嘘声，纷纷谴责明歌重色轻友。

明歌靠在椅子上无奈叹气求饶，连连保证自己绝不会因为一点色相就忘记她们一起扛枪一起逃水课的友谊，这才被放过。

她拿着手机出神，看着室友在讨论生日那天吃什么玩什么，恍惚就想起之前展熠问过很多次她的生日，不过那时她还是很抵触，倒不是有多讨厌生日，只是她不怎么喜欢吃蛋糕，也总能想起年幼时那句谴责似的“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你这娃真是把人害惨了”，于是便厌恶生日一直到成年。

于珍珠倒是忘了，在她生日时都会发个红包，但她怎么也忘不了那句话。后来展熠也不再过问，只是总会在跨年的时候多送一份礼物，两人心照不宣。她也能开开心心去参加展熠的生日宴，再绞尽脑汁挑几个实用又用心的礼物。

如今再提起生日，明歌已经没了那么强烈的抵触，想起那句话，心里也是一片平静。

真是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