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昨晚惊吓过度,岳花林第二天有点低烧,昏睡了一整天后,傍晚才接到警方的回复电话:人已经救回来了,感谢您的及时报警。
她裹着被子,嗯了一声,感慨一句此地神明果然厉害,倒头又睡了一晚上。
第三天好得差不多了,岳花林继续照着攻略,把接下来的旅途完成。
剩下几天的旅行倒是顺利,没什么幺蛾子,只是还车的时候,那个黑心老板还想再捞一笔。
“我说,这车子的发动机是怎么回事?声音不对,三百块押金不能退给你了!”
“你这车都快报废了,声音不就是这样的么,你要是不退我押金,我可报警了啊,我告诉你,警局我可认识人的。”
老板哧了一嘴,表示不想搭理这外地来的丫头片子,而岳花林却说干就干,直接回拨了上次给她回复的那个市局电话:“喂,警察局吗?我这碰到个租车公司……”
老板吓一跳,一般人所谓的报警,就是直接打110,但这丫头居然有警局办公室的内线电话!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几沓钞票,手上示意岳花林,你快把电话挂掉。
小样。
岳花林得意地挂断电话,表面嚣张,实际心里慌得一笔,老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她收了钞票也不再废话,转身直接开溜。
实际上她也做了心理预期,要是唬不住老板,她就只能自认倒霉,三百块不要了。
*
手续全都办妥,等坐在回程的候机厅里,岳花林才得着时间去整理这几天的朋友圈。
外貌出众的人总是有非常好的人缘,岳花林的每条朋友圈几乎都有上百人点赞,下面还有很多评论,大多是夸她美女的,还有一些问,这是哪的。
当然,还有叶宜宁的留言,这几天岳花林一直处于“特种兵式”旅游状态,回了旅馆倒头就睡,没顾得上回。
叶宜宁:[花林,你新工作找着没?敬老院最近在招志愿者,包午饭的,你要不要来过渡一下?]
尚市敬老院,本市一家公立敬老院,经常与本地大学合作,叶宜宁大学时期就时不时去做服务,去的多了,也就跟里面的工作人员混熟了,毕业后,叶同学干脆考了敬老院的岗位。
岳花林为了修课外学分也去过几次,她对那印象还挺深,因为敬老院的伙食比学校食堂好太多,并且还会时不时给志愿者们发点米面油,或者其他生活用品。
岳花林:[行,下个礼拜我就离职了,到时候一起。]
一个快失业的人,第一步得想办法把肚子填饱。
等岳花林去的时候,正好掐到了敬老院的饭点。
按照院里的规矩,工作人员吃饭前,先要给老人们上门送饭,一层楼一个餐车,饭盒上写了门牌号与姓名,对号入座。
餐车里的饭菜晃荡,香味顺势飘了出来,岳花林早饭没吃,脑子里已经盘算起了自己等会儿打哪几样菜,刚巧,她们送的就是一楼,两人不用跑上跑下,早发完早吃饭。
“叶姐,有些老人吃得比较少,要不把他们吃剩下的都打包给我?”
“……咱们食堂有专门的泔水桶,你干脆去那吃得了。”
“你说我是猪?”
“我可没这个意思啊岳花林,主要是吃人家的剩菜……这种事儿传出去,一会儿说咱们敬老院不方便虐待老人,于是将魔爪伸向志愿者,虐待年轻人……”
……
俩女生插科打诨,手上推着的小车也前进着,正准备敲门送饭,一辆汽车突然在了她们身边熄了火,堪堪刹在了一侧的楼梯口旁。
推车的手被惊得一停,最上面的几份盒饭差点蹿下去。
这是哪个家属来看望老人?
岳花林一回头,见到了一辆车身暗黑,黑到几乎要把一切吞噬的迈巴赫,车标立在黑色之中,有如一杆插在土里的十字架。
车停稳后,驾驶位上下来了一位司机。
那司机看着成熟稳重,乍一看让人以为他才是老板。然而后座车门一打开,皮鞋的黑色与车身完美契合,一条笔挺的西装裤裁剪精良,下车的瞬间仿若空气凝固。整个人走出来,西装革履,笔直健硕,肩宽腿长,气宇轩昂,烟灰色衬衫下,似乎还能隐约看见其结实的肌肉轮廓。
再看那张脸,更是凌厉,立体的五官棱廓分明,鼻梁□□,唇色偏淡,尤其是一双眼,冰冷明澈又带着丝无惧。
岳花林呼吸一滞。
这相貌过于俊朗,俊朗到可以说是视觉盛宴。
强烈的冲击力,使岳花林清晰地感觉到,心内的感知器被瞬间屏蔽,一颗心跳动得格外又韵律,规律到让她无法呼吸。
衣冠楚楚的男人,似是注意到了那侧一直有人在看他,他偏头瞥了一眼,仅是一眼,他便抬腿三两下地上了楼。
徒留一颗心脏再次心律不齐,带动感知器继续运转。
岳花林:……
叶宜宁:“老林,你咋了?”
在叶宜宁面前,岳花林不用顾忌什么,骤停又骤动的焦虑感让她有点无法抵抗,她痛苦地捂了捂胸口,顺了半晌的气,才开口问道:“宜宁,刚刚那是谁?”
叶宜宁是正式工,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她都认识:“刚上楼的那位吗?这儿的老板,骆总。哎?花林,你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是吗……”
岳花林猛地揉了揉脸,小心措辞以使这件事听起来不那么离谱。
“可能这个人长得太帅,帅到可以干扰我心脏里感知器的程度,我刚看到他,能明显感觉到,感知器停止运作了几秒。”
等岳花林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搞笑。
陈年旧疴,药石无医,就在刚刚,被一张脸给帅好了……
这话实在炸裂,任谁听了都觉得这人要么在说胡话,要么是犯花痴。
但事实确确实实就是这样,身体的切实感受骗不了人。
叶宜宁跟岳花林是大学同学,两人刚认识不久,叶就知道她身体里有感知器这事。只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叶宜宁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这东西能在坏事没解决前,停止运作的。
“我说你,该不会是对骆总一见钟情吧?”
岳花林翻了个白眼。
当然不是。
“姐姐,感知器失灵和对人动心,我还是能分清的,我百分百确定,这就是感知器被干扰,暂停工作了。”
叶宜宁:“可是……照理说,你也不是没碰见过帅哥,为什么以前没听你说,感知器被干扰过……”
岳花林:“因为以前碰见的帅哥都没这个人帅,他们的颜值没达到可以干扰我的程度。”
叶宜宁瞠目结舌,这理由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有种让人不得不服的合理。
叶宜宁:“……你高中不有个特别知名的校草么?他也没到能干扰你的程度?”
岳花林罕见沉默了片刻。
要不是有人忽然提起,岳花林都几乎快忘了这个人。老实说,这个人的颜值跟这位骆总比起来,倒也是不相上下的。
“高中毕业都多久了,早就没联系了,况且我上高中那会儿,心脏里还没感知器呢……判断不出来。”
“对了。”岳花林又想到什么,继续问道,“这敬老院不是说是公立的嘛,怎么还有老板?”
叶宜宁“哦”了一声,解释道:“敬老院确实是公立的,只不过用的楼房是市里向骆总租的,骆总是这片房产的老板。”
得。
庞大的、触碰不到的金钱体系使岳花林问不下去了,倒是盒饭实实在在的香味,吹得她肚子直叫,岳小姐勤恳地将手上的饭发完,奔向了食堂。
*
在志愿者的帮助下,一至三楼的老人很快吃上了热乎饭,而这栋楼的四楼,却鲜少有人踏足。
据同楼老人们口传,四楼住的应该是某个退休高官,毕竟骆总时不时会来敬老院一趟,每次不去别的地方,专上四楼。
这要是一般人,骆总能来看他?
四楼的房间内,碗碟飞起,散落一地,早已习惯的护工熟练将破碎的餐具打扫干净,朝门口的男人汇报道:“骆总,他犯病愈加频繁了,您小心。”
骆源烂事见多了,根本无惧犯病这事,他将门口凌乱的鞋子一踢,在踏入房间的一刻,周身的煞气克得原本发疯的老人忽然停止了尖叫。
“骆源?你没死?!”
老人张大的鼻孔足以插进两颗大葱,深刻表达着对眼前之人活着一事的极度不解。
他嘴里经常嘀咕一些让人听不懂的东西,语调跟普通话差十万八千里,也不是某地方言,倒像是哪个原始部落的咒语。几个护工一直当他只会说瞎话,大家也没想到,这老爷子碰见了骆源,居然还能说出正常话。
“是啊,天天被你咒,也没死。”
骆源幽幽开口,拿起桌上的一本翻到卷边的《天体物理》,又看到下面是一本盗版的《般若菠萝蜜》,忽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怎么,物理学不存在了?改研究唯心主义了?”
老人似最听不得骆源说话,他明明算到,骆源上周都快见阎王了,怎得这会儿居然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戳他痛处!
最该死的人,怎么偏偏就死不了呢!
他突然发了疯地,抄起桌上的笔筒朝骆源砸去,而他毕竟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准头欠佳,一个筒连带几支笔,愣是一个都没有砸中。
骆源将散落在脚边的东西一踢,一步一步向老人走去,每一步都像在嘲讽老人的自不量力,他拿起老人面前计算的草稿纸,粗略地翻阅了几下,接着讥讽地一笑。
“真是活错了年代,放古代,这可是钦天监干的活,可惜了,咱们这个时代,不信命。”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算的全是骆源的命数。他出车祸命悬一线的时间,与这老头子算得几乎无差,而计算也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他的生命就应该在此刻了断。
“放古代,我第一个杀的也是你。”
没有皇帝会允许一个计算自己死期的人活着。
可惜,这不是古代。
并且,他留着老人还有用。
骆源将草稿纸扬了回去,转身的时候又看到了那本“菠萝蜜”。
很好。
他缓缓出门,又回头看了老人一眼,接着对护工嘱咐道:
“等会儿给他上一道荤菜。”
护工表情有点为难。
“骆总,他一看见荤菜就砸,连续一个月了都这样。”
骆源回答地漫不经心,又有一丝凶狠:“那就打成肉酱灌下去。”
佛祖告诫信徒:不离于善根,慈悲而行般若。
天天咒别人死,盼别人有报应的人,并不能做到佛教所传达的宽恕。
老爷子没有慧根,不适合信佛。
骆源冷淡地下楼,他不过在用自己的方式,帮一个物理学家,重新回到他应在的领域而已。
四楼的隔音很好,好到没人知道,这里住着一个每天都在打砸、尖叫、发疯的老人。
这位老人曾领略过物理书中所呈现的最直观的星辰大海,宗教书中所展现的最深刻的天地自然,而此刻,他的身体却被钉在这腐朽酸臭的钢筋之中,不可移动。
除了听令行事的护工,他接触不到任何人。
哦,还有“常来看望”的罪魁祸首——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