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认识,那可以完全视而不见,但现下认识了,出于下属对老板的尊重,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这不是奉承,而是礼貌,且顺理成章。
当然,其中还有一丝别样的心事。
岳花林确实对这个男人有了好感。
与此而来的,她还希望这个男人能记住自己。
她上前抬起手,眉宇间轻轻一笑,顾盼生辉:“嗨,骆总。”
女生的热情恰到好处,如春天的随风而动的柳絮,一下下地在人身边浮动,进退自如。
因早前在敬老院就见过叶宜宁,如今又见到两人一起,骆源终于想起来了,他与这个叫岳花林的女子,初次见面就是在敬老院。
春风悦动,空气中飘来一股似从她身上带有的香气,他心里默念了一声她的名字,下意识觉得有些耳熟,面上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十分官方地询问了一句:“来做义工?”
动物救助中心跟敬老院一样,属于市公立单位,虽说位置偏僻,节假日也会有很多爱心学生和志愿者过来帮忙,岳花林“嗯”了一声,表示他猜对了,又继续道:“骆总,我们第一次来,对这里不太熟悉,想问一下义工登记处在哪?”
道路间不时会有其他人走过,全是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或义工,随便找个人问都可以,而她却偏偏问骆源,搭话的目的不言而喻。但岳花林生来就带着一种不掺杂其他想法的单纯表情,一张无辜又灵动的脸只会让别人认为,谁怀疑她“图谋不轨”,谁就是自己内心有蹊跷。
骆源没有说话。
漂亮的女人如同毒药,饶是她搭话的方式实在看不出精明之处,但长久的习惯也会让他思量再三。
“那边就是。”
一直沉默不言的司机吴师傅指了指不远处,“你们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再左转就到了,那里会有牌子指示。”
骆源的高冷在意料之中,岳花林也并不指望这拙劣的搭话方式能得到他的回答,顺着司机给的台阶“喔”了一声,岳花林甜甜地又回了一句“谢谢师傅”,便拉着好友先走了一步。
“先是敬老院,又是公司酒会,现在到了这。”
她好像总会在他关键的时间节点出现。
骆源对着远去的背影,微微抬了抬眉。
司机听了这话倒是也有话说:
“最近的年轻人很流行做一些志愿活动,解压又有意义,还能记志愿时长,以后考公都有帮助,我女儿也经常做,并且上次的上台发言……的确是主持人随机抽到她的,这些您都不用怀疑。”
司机这么解释着,却忽然意识到骆源年纪也不大,今年也不过就二十八岁,但老练与狠辣的手段,却时常让司机忘记,自己的老板也仅仅是个青年。
骆源收回目光,换上了一贯的沉郁。墨色的冷眸掩不住其中时不时溢出的阴狠,他带上一副黑色的链条手套,走入一间暗沉的房间。
房间内,一人牵着一条精壮的狼狗,狼狗伸着舌头,等待着猎物的上钩,一见有外人进入,它便立刻发狠地向人扑去,索性绳索的另一头被死死地拉着。
“骆哥。”
那人带着工作牌,显然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但对着骆源又是像手下对大哥一般,毕恭毕敬,似是等了很久。
一只兔子被投掷到狗的面前,随着一顿强有力的撕咬与吞咽,兔子的呜咽声一下子湮没,房间内只残存着狼狗的咀嚼声。
它的表情有些得意,像是胜利的狼王。
狼狗尤为精壮,可想而知它并不是一只光知道吃肉的废物,狗群之中只有它被选中,自然有它的本事。而它自己仿佛也知道,自己拥有的强大力量,不止会令同类畏惧,还有人类。
当陌生面孔进来时,它会当仁不让地叫嚣,第一时间让对方知道,谁才是这里的霸主。
对面的男人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相反倒像是在挑选一只猎物。
骆源随意地把玩着一旁的工具箱,没说话,然而下一秒,他却拿着一支螺丝刀,忽地撬开了那只狼狗的嘴。
紧跟着,一只带着链条手套的手,紧握成拳,一把塞进了狼狗仍旧残存血液的口中。
那是骆源的手。
直截了当的挑衅与不适,致使疯狂的狼狗发狠地闭合着口腔咬合肌,它想将这硬物咬断,咬碎,但那侵入的东西硬得好似石头,口中分泌出的锈味,不知是它的血液,兔子的血液,还是金属的气味。
手掌之外明明有种强大的收缩力,在压迫着骆源的整只拳头,但他只觉得还不够,五指手指用力地拳头顶开,似乎要将狗嘴撑碎。
两股生命的力量,就这样互相地较劲,渴望压过对方一头。
骆源很喜欢这样的感觉,驯服、顺化。
不是你死,还是你死。
他能明确地感觉到,狗的舌苔在用力将他的手抵出,而一排尖锐凌冽的牙齿,正企图避开铁链,刺入铁链之间的缝隙中,以摧毁他入侵的手。
狗与人大抵都类似,无论同类或异类,残杀起来都不会手软。
两只猖狂而不要命的物种,不约而同地使着力,看着对方。骆源神色如常,而狼狗的双眼已经发红,唾液淌了一地。若是知道吃了一只兔子的代价会是这个,它绝不会在这个比它还要禽兽的男人面前,贪图嘴上的享乐。
“骆哥。”
手下在狼狗被逼急了发癫前强行将它拉了开,用力拍了拍狗头,示意它坐。
“骆哥,这狗耐力和咬合力都是一绝,我这里有测力计,别伤了自己。”
骆源平静地将手套脱下,看着那只不断喘着粗气,又舔舐着伤口的暴犬,挥挥手道:“把它牵过来。”
手下得令将狗牵来,为防止它咬人,另一只手还死死地钳住了它,待到骆源跟前,手下低声道:“骆哥,虽然狗疫苗都打过了,但还是要注意别被咬了或者抓了,而且驯狗不能只用硬方法,有时候也得……”
没等手下说完,骆源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根棉签,棉签上还沾了药水,趁着人狗都没反应过来,骆源直接上手将棉签涂到了狼狗的伤口上。
嗷呜……!
被虐的时候没这么大反应,药水一点上,狗差点挣地手下都没控制住,它连声嚎叫了几下,随机吓坏了门外的一个过路的女生。
“……?”
什么情况?
途径的岳花林根本没想到旁边门内有东西,突如其来的一声狼不狼狗不狗的叫声,吓得她以为屋里在杀狗。
门此刻恰巧打开,门内走出一张陌生面孔。
本着担心虐杀动物的心理,岳花林立刻踮起脚穿过陌生人的遮挡,朝里看了一眼。
门内外两人,穿过一个身影,四目相对,一个诧异又是她,一个如释重负,幸亏不是虐杀。
不光不是虐杀,他甚至是在给狗狗上药!
是骆总!
先入为主怀疑别人作恶,岳花林为自己拥有这种下意识猜想感到惭愧,但心里这样想,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冒然关注别人的房间已然是不礼貌的行为,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眯眼看见狗的身后站着一个带着工作牌的人,她话锋一转:“骆总,您也在领养宠物吗?”
救助站地方有限,很多狗会关在一起,狗之间经常打架受伤,很多人领养时都会特地选健康无伤的狗,但他……
不光选择了一只受伤的狗,还特地帮它治疗伤口。
想到这,岳花林更觉惭愧。
伤口旁的棉签在未被注意的情况下,戳到了一记伤口,狗又是嗷嗷一顿叫,接着便一副“你有病”的表情看着骆源。
狗鼻子灵,闻出了棉签上的东西是药,皮肤在碰到这东西的瞬间会疼痛,但痛过之后,会有一丝凉丝丝的痛痒感,狗知道这是好东西,只是它疑惑,这个人类,刚刚还在莫名其妙地虐待它,这会儿为什么又给它上药了。
在它控制不住大声嚎叫时,他甚至还像主人一般,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怎么?你也领养了?”
骆源不动声色地按下躁动的狗子,起身道。
“我也想。”岳花林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但救助所工作人员说,我不符合领养条件……”
骆源不知道所谓的领养条件是什么,但很显然,她认为他领养了这只狗。
她也没说错。
驯服与领养,小异大同。
而这只刚刚还凶得不行的畜生,应该是看见了美女犯花痴,趁手下没注意,屁颠颠地小步跑门口去了,停至岳花林面前时,它还难得配合地吐了吐舌头。
“真通人性……”岳花林弯下身像逗小孩一样,挠着狼狗的下巴,笑道,“嘿,你真的太幸福了,被骆总领养了!”
两位相当自来熟,相见恨晚的模样直接看呆了众人,要知道,这只恐怖的狼狗刚刚还想咬断别人的整支拳头,现在直接猛狗变舔狗了?
本想再逗弄一会儿,远处却传来了喊声,“老林,我办好手续了!”
岳花林回头应了一声,又对着那只狗子道:“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说着她伸出手,朝骆源俏皮地打了个招呼:“骆总,我先走啦。”
女人上扬的尾音似还在辗转,留了一屋子不敢说话的人。
一只未被老板驯服的狗,毫不顾忌地追着其他人跑。
这无疑是在打老板的脸。
手下知道,骆源最不能容忍背叛,在被屠宰之前,手下连忙把狗牵了回来,“骆总,圈里还有几只好品种,我再给你牵几只过来。”
骆源没说话。
这个叫岳花林的女人,最近在她的世界中出场频次有些高了。
他低头,眼神微微沉扫了眼两面三刀的东西。
不得不说,岳花林的人格魅力的确强大,能让一条头一次见的畜生,都能自动对她摇尾乞怜。
“不用,就它了。”
畜生不像人,有的人执着起来宁死不屈的,那叫信仰。
而畜生没那么大的气节。
他首先得让畜生求饶,再来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