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形的胎儿月份比较小,手术也比较简单,自从骆源回来,岳花林便没了心脏疼痛的负担,眼下胚胎也处理掉了,她走出医院大门,长长输出一口气。
这是她很久都没有体会到的身心舒畅,天高云淡,晴空一片。
身后是刚刚因为争吵而一地鸡毛的孕妇,他们迅速打断了一口新鲜空气还没呼进肺里岳花林,咋咋呼呼中甚至引来了警察。
此地不宜久留。
岳花林迅速地上了一辆公交。
*
事实证明,一个人只要诚心想躲,其他人是找不到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骆家关于岳花林的消息一无所获,这几乎已经确定了岳花林没死,她只是躲了起来,否则某地发现一起自杀女尸的消息一定早已传遍全城。
手下也早已在各大车站核查过,在实名制的网络中,没有一个叫岳花林的人,自尚市前往其他城市。
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她还在本市,或许她乘坐的是无需实名的交通工具,比如出租车,公交车,自行车,甚至走路。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国家那么大,足以给她一个地方作为骆源找不到她的容身之地。
自从上次时空跳跃回来,骆源的身子虚弱了很多,这是一个已经被观察出来的规律,在他的病历本上也有记录:
[于其他平行时空存在的时间越长,回来时,身体就会越亏空。]
或许等再次跳跃之时,他会死在那个时空。
身子的衰弱致使骆源的脾气越来越差,心也更加乱,每次从其他时空回来,他都要花大量时间去恢复身体,这段时间他没有气力去做任何事,就像一个肝气郁结的晚期患者,病恹且易怒。
这不是个好兆头。
骆源心中如此想,脚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岳花林的房间前。
屋内的陈设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有她没她一个样,可见这人根本就没有在这里久住的想法,床上的被子凌乱,窗户因为没关,飞进来的雨水脏了一片地面与桌面。
骆源怨气十足地要去将窗户关好,窗下,摆着一大束已经枯萎了的花。
这花出现得非常诡异,按理说这姑娘痛了那么多天,怎么还会有心情去买花,骆源疑惑地将花束拿起,风干的花瓣簌簌落下,露出了一把奇形怪状的棍状东西。
这是什么?
骆源面色凝重,指尖夹出一根。
翻转过来发现,拭子界面上是灼热的两条横杠。
肝火一瞬间“腾”地冒出,他将那根验孕棒扔到桌上,又将花束中剩下的几支全部抽出。
无一例外,整整齐齐,一排二道杠。
一种尤为不妙的情绪从心底骤然炸开,本就虚弱的骆源大口喘着气,将桌上的验孕棒连同花一起抖落在地。
“王培?王培!”
他咬牙切齿地叫着手下的名字:“去各大医院的妇科,查岳花林的就诊记录!”
*
骆氏集团下的私立医院设有妇产科,医生反反复复将十支验孕棒都看了过去。
此刻大老板正坐他对面,言辞不善地问自己十支全部验错的概率有多大。
大老板能这么问,显然就是希望这十支验孕棒全都验错。
但怎么可能呢?
医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骆源的脸色,推断验孕棒的使用者究竟跟骆源是什么关系,会让他如此上心?
若是那位岳小姐,那她怀孕了,骆总不应该是这副难看的脸色。
只能是骆清。
她岁数还小,再加上还没结婚,搞未婚先孕这一出,做哥哥的怎么可能不生气?但医生理解归理解,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尽力去劝。
“骆总,小清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这个年纪,也是女性的适孕年龄……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早点生孩子,这样生了孩子恢复得快,也不会显老。姑娘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
说到后面,骆源的脸色已经不难用难看来形容。
医生立刻识相地闭了嘴,心中默念着:骆清啊骆清,你这次真的玩脱了。
真正玩脱的人已经迅速找到了新的目标。
生生不息的动力不允许岳花林颓废枯败,她将手机关机直接扔进了池塘,带着上次还未花完的现金,在书店买了一套公考书籍。
依照骆源的性子,他是不会放过她的,这也是她破釜沉舟的唯一解法。人活在世,没钱寸步难行,她必须有一份不受任何威胁的工作,才有底气跟骆源持续叫板。
尚市城市之大融合到了四方角落,在郊区的某处,市单位开辟了一方大图书馆,供当地市民进行读书学习。
岳花林白天不舍得开出租屋的空调,便去图书馆蹭暖气学习,晚上她也不闲着,复习在图书馆下载的网课和资料。
脱产考公的压力比一般人要大,尤其像岳花林这种没有退路的。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去学,这是几乎成为了她的一场大型战役,她想胜利。
她要拼命努力。
然而无处不生意。
随着她的坚持,自然有人注意到,这个每天都坐在角落里,长得尤为标志貌美的女生。她从不看手机,永远都是埋头苦读,从开馆到闭馆,每天都能看到她雷打不动的身影。
“你好,您是在备考公务员吗?”
一个男人落座在岳花林旁,手靠在嘴边小声道。
沉浸学习的岳花林吓了一跳,许是很久都没与人交流过了,神经反应几乎让她下意识以为是骆源找到她了,她定了定神,意识到图书馆不能大声喧哗后,才正色瞧了瞧男人。
此人看着面生,在骆源那没见过。
这是个看着很有修养的男人,换句话说,他有种民国教师的气质,四下里没有其他人抬头,他目光谦和地看着自己,就是在跟自己说话。
公考不同于其他考试,公考录取率太低太低,在备考到体检所有阶段都有可能被竞争对手作梗。岳花林不想节外生枝,她压根不想回复男人,但手上看的书她却无法否认,于是搪塞地回了一句:
“嗯。”
只要不是骆源的人,那就没必要浪费精力去周旋。
“别误会。”男人见岳花林兴致缺缺,连忙解释,“我不是你的竞争对手。”
说完,男人递上一张名片:“我是尚公教育的工作人员,我只是想提醒你,考公光啃课本绝对不够,必要时还是要报课学习。”
尚公教育?
岳花林听了这话直接白了他一眼。
我能不知道报课学习效果更好么?一场考公课报下来要好几万,这么一大笔钱花出去,倘若失败,我还要不要吃饭?
不过岳花林懒得跟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些,她收回目光,忽略男人继续看书。
这位销售似乎相当专业,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顾虑,继续道:
“我们机构有试听课和模拟考试,都是免费的,您不买课不要紧,可以来参加一下我们的模考,看看自己的学习情况和跟竞争对手之间的距离,到时候复习起来也有底……”
免费试听课和摸底考试?
这倒是让人心动了。
确实,不模考纯属两眼一抹黑,有个摸底考试,也能让自己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努力。
只不过,销售面前绝对不能表现出自己很有兴趣,否则就是进入了圈套。
岳花林眼睛依旧盯着题目,丝毫不给男人搭理的回应。
男人倒也没多说,就是笑笑,然后就起身走了,待他走后,岳花林才拿起那张设计得没什么特点的名片。
试听课……模拟考试……
大学时期没听过这家机构在校内有宣传过,想来是个小机构。
她将书整理好,用图书馆的电脑查了一下这家机构的基本信息,接着掏出她那勉强可以用的二手杂牌手机,将刚刚那个男人的电话存了进去。
庄文成。
*
学习的日子过得极快,岳花林左盼又盼终于盼到了一个大雨天,在确定郊区的马路上基本没有多少行人后,她才出发去这家机构。
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被认出的可能,岳花林还特地带了个口罩。
大雨并不能阻挡考公人上岸的执念,纵使庞大的雨势足以侵吞人们的干衣,教室里仍旧坐满了头发湿漉漉的考生。
岳花林表明自己是来试听的,被安排进了一个教室,她像学生时代的女生一般,很安静地等待老师的到来。
一个男人脚步轻缓地走向讲台,站定后,他推了推眼镜,看向台下。
是他,庄文成。
他果然是老师。
庄文成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人群中新来的岳花林,他轻笑了一下,笑容中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
尚公教育的学员们正昏沉地琢磨着行测题的出题逻辑,而在几十公里外的骆氏大楼内,爆发了一场比外界更为迅猛的狂风暴雨,不讲逻辑。
骆源烦躁地按弄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的面前站着一贯稳重,但此时完全稳重不下去的王培。
本市的医院很多,来大城市看病的人更多,一家家医院查过去,颇费时间,但骆源下了死命令,最终终于查到了。
骆源紧盯着王培,看得王培都发颤。
“查到了什么?”
“北区医院,的确有岳小姐的就诊记录,就在你回来的当天,她做了血常规,尿常规,B超……”
骆源不耐烦地打断他:“只做了检查?”
“她还在妇科做了一个手术。”
骆源深吸一口气,答案明明已经呼之欲出,他却还是仍不死心:“什么手术?”
“人流手……”
“啪。”骆源忽然将手中的一本书朝桌上一扔,明明力气不大声音不大,却结结实实地将王培的最后一个字给逼了回去。
“骆哥?”
“出去。”
骆源的面色惨白,像被冰雪覆盖,整个人如同被放了血的魔鬼,唯有指节处的青筋证实着他还具有人类的基因。
王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得令识相地退出了办公室,刚将门关上,却听见其中传来大量书本落地的声音,它们毫无章法地甩落,每本都在变相输出着当事人的暴戾。
门口站了很久的吴师傅眉头一跳,只觉得里面的情况不对劲,他连忙叫住刚出门的王培,连拉带拽又给人推了进去。
屋内的骆源正大口喘着气,杂乱不堪中双手撑着桌面,猩红的双眼已然模糊到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他声音低沉地低吼了一句,虽音量极小,但老吴和王培还是听见了。
他问:“那个孩子呢?”
王培差点冷汗下来,他脑子里迅速划过一些十分变态的可能性,并觉得骆源很有可能将其践行,刚想开口附和:“要不我帮您找回来……”,结果被吴师傅拦了下来:
“骆总,流产的胎儿早就被医院第一时间处理了。”
王培不敢说话,老吴年纪大,人更沉稳,他朝王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意思是“你先稳住”。
他本想开口劝劝骆源,哪知骆源毫不死心,转头又问:“她呢?”
虽然没说这个“她”是谁,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下两人都不讲话了。
沉默胜似回答,骆源的怒火已经到达了顶峰,正欲发疯时,他忽地感觉喉咙深处传来一阵铁锈腥味,下意识地一呕,一口鲜血直勾勾地吐在了桌面上。
“骆总!”
颜色触目惊心,两人齐齐扑向嘴唇血红的骆源,而骆源抬头抹了把嘴角,桀桀的笑声仿若疯癫的帝王,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
“报警,调监控,调本市所有监控,她逃不走的。”
“报警”二字一出,老吴与王培皆是一怔。
骆源的低吼似野兽,狰狞又可怖。
疯了,彻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