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教育里,不乏有一些快要“退休”的大龄考生。
庄文成一副三十不到的相貌,从年龄上看比一部分学员都年轻,课却上得相当老道,在令人逆反的职场pua环境与充斥着大量套路的社会下,很少有人说话讲述能这么快速、精准、且引人入胜。
直到铃声响起,岳花林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一个上午。
尚公教育不是大机构,但配套设施做得还算完善,楼里有一个专门的食堂,一到下课时间,乌泱泱的一片人往食堂挤,活像在大学抢饭吃的丧尸。
怕食堂门口会设卡,岳花林紧跟着人群混了进去。
比其外面,食堂的价格出奇的便宜,本来因为来跑一趟的车费而肉疼,现在吃了一顿便宜的午餐,倒也平衡了些。
岳花林边吃饭边翻着从机构新拿的课程宣传页,余光瞥见有人在她对面停留,抬眼一看:“庄老师。”
庄文成也不再像上次那般客气,他点点头,将餐盘递到她的面前:“怎么样,我们的课程还可以吧?”
话里话外问的是“我们”,也就是问他们机构怎么样,实际上岳花林拢共也就听了庄文成一个人的课,正主面前她不好多余评价,只点点头说一些不相干的话:“嗯,我一直以为你是销售,也没想到还是老师。”
庄文成笑了笑:“没关系,经常有人说我说话风趣,是个当销售的料。”
“午饭也挺物美价廉。”
“这是我们尚公教育特地设计的,让学员们提前感受一下公务员食堂的价格,增加大家的学习动力。另外,考公的人一般都不赚钱,我们会从各方面为学员控制成本。”
谈话进行到这,岳花林瞥了一眼宣传页上的课程介绍与费用,不说话了。
说是为学员控制成本,实际成本都包含在报名费里了。
他们这种专业机构出来的人,无论是老师还是销售,本质不外乎都是卖课,岳花林虽也是考生,但她跟其他学员不一样,其他学员咬咬牙还能凑出报名费,但她是真的没钱!
思路进行到这,岳花林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一句话: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又是试听,又是模考,又是便宜午饭……占了这么些个便宜,机构该不会要跟一些传销一样,直到她报了课才放过她吧?
岳花林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装腔作势地挑毛病:“这个辅导课都快上完一半了……”
这种“借口”根本难不倒庄文成这种“老人”,他像是一早就看出了岳花林的难处,乘胜追击道:“花林,你如果这个时候报名,我们只收一半的费用。”
一半也给不起啊。
岳花林:“笔试过了还有面试,到时候你们再收一笔面试培训费?”
庄文成:“不收的,报名费里包含了面试费用,只要过了笔试,尚公免费教面试。我们自然也是希望学员多多上岸,这样我们也能有广告效应。”
这话说得岳花林有些烦躁。
即使没有参加模考,即使不知道自己的成绩是排前还是靠后,但上课时旁边学员密密麻麻做的笔记也足够让人慌张了。
如果她的竞争对手都是这样,拥有优秀的教师辅导,自己又努力上进,那她还有什么胜算?
按照规定,岳花林只能听一节试听课,虽然庄文成邀请她下午也来听一场,她心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拒绝了。
回到图书馆,岳花林还是像往常一样沉浸于学习看书,但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对比,她会忍不住想到跟她在一个教室的同学。
他们思维非常快,行测题几乎就是秒出答案,而她往往还要思考个几瞬。
对比的摧残力量相当强大,本来的一鼓作气被戳了一个洞,不大,却足以使人瘪下。
心中焦虑感一旦起来,加之本身就有感知器的催化,弥漫更甚,岳花林揉着胸口,越揉越慌张,终于,她抖着身体,去图书馆的电脑前查到了尚公教育的招聘电话。
这是她留的一个期待。
大学时,经常有同学去考研教育机构做助教,主要工作就是帮助机构推销课程,这样能免费蹭课。
但现在不是那会儿,尚公教育也没开在大学里,社会对大学生有宽容度,对社会人可没有。
以工抵学费,不知道这条路行不行得通。
纵使知道这条路的成功率很低,但岳花林还是要试一试。任何事都要试一试,做了尚且有成功率,不做就一定是零。
想到这,她又开始了一贯的“戏上身”,谦卑又温和地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您好,想问一下您这里还招人吗……”
电话那头:“嗯,我们目前还在招公考老师,您教申论还是行测,什么时候方便来面试?”
“其他的还招吗?比如打饭的,或者推销员……”
“打饭的不招,销售倒是招的,这样,你留一个你的信息,明天方便面试吗?”
“方便。”
*
次日,面试官上上下下打量了岳花林良久,在询问了一些最基本问题后,面试官直接表示机构不缺销售,倒是还缺一个课程助理,问她愿不愿意做。
天助我也,这与岳花林一开始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爽快地答应了。
所谓课程助理,就是帮老师统计课堂出勤率,打印讲义,收发试卷等,工作内容比较水,机构还给包饭,所以工资相当低。
不过目前阶段,工资并不是岳花林在意的点。
纵使从前某些离奇经历使岳花林怀疑过,明明当初在网上po出的机构招聘公告中,没看到招课程助理,她人一去面试,却凭空有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诈。但机构的专业教学质量做不了假,冲着课,岳花林对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是谁家都会像骆氏那般猖狂,尚公教育毕竟是为“公”字而活动,有“公”这块大牌匾压着,再诈又能诈到哪去呢?
*
在尚公教育的这些日子里,岳花林过得相当充实,一有空她就会去教室旁听,晚上下班后,她还会在出租屋里重复看新闻联播,背诵材料,练习写作。
从前高中时,岳花林觉得学习相当痛苦,现在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别人都已经学了一半,一想到别人的进度,她就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去学。
尚公教育有一间专门用于打印的小房间,每次打印卷子时,岳花林就会坐在旁边练习行测,打印机轰轰作响,岳花林却仿佛充耳不闻,甚至有人在她身后看了很久她都没有意识到。
“叮。”
打印完毕。
岳花林应声抬头,终于看见了在屋内站了很久的人。
“庄老师。”
庄文成点点头:“做得不错。”
岳花林的工作是打印试卷,在这做题无疑是在变相摸鱼。在机构老师面前,她惭愧地低下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而庄文成却直接把打好的试卷卷成一团,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
原本沉浸做题的岳花林因着这一句“加油”才记起来,等会儿有一场行测模考,她朝庄文成道了一声谢,立刻溜回教室准备测验,而旁边一个男同学见助教也坐下了,忽然贱贱地道:
“嘿岳花林,你是不是这的关系户啊?”
又是关系户!
原本一点都不想理会这种揣测,但从前在骆氏,“关系户”三个字让岳花林产生了巨大的阴影,这次她决定提前留个心眼。
能被怀疑成关系户,肯定是有什么线索,给人家提供了想象空间,尤其是这帮以后准备混仕途的人,观察力绝对比一般人更强,虽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人起了这样的心思,但眼下转移话题总归是不错的。
“要考试了。”
她故意拿着试卷做挡箭牌,做出一副一心一意准备做题的模样。
模考时,岳花林一心二用,一边考试,一边思考究竟是自己的哪个行为引起了人家的误会?
随着考试结束,答案也出来了。
她的这个职位就像是强加进来的,从前考研机构招学生做兼职助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学生有群众基础,他们能去各大宿舍推销,把身边的同学师弟妹拉来消费,报课。
而她孑然一身,拉不到单就算了,干的还都是那种老师们顺手就能干掉的破活,尚公教育本身就不大,何故开这样一个没用的岗位?就算开了,招的人为什么会是她?
她又不是机构老板的谁……
一种可怕的猜想从岳花林脑中炸出,这个事情与从前的某段经历过于相似,甚至让她产生了循环的幻觉。
会不会……骆源已经找到她了?这一切,都是他的一手安排?
不对不对,以骆源的脾气,默不作声地帮她安排好这一切,这未免过于离谱。
她抬头看了眼正在收卷的庄老师,而庄文成似乎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一垂眸朝她看去。
这位王牌授课员目光沉着,像一汪能包容一切的深泉,悠然又静默。
岳花林顿时明白了。
谁才是推手。
她与庄文成之间的友谊并没达到深厚的程度,仅是这样的关系,他却帮她直接在机构开了个新岗位。
确实,这事对于他一个王牌讲师来说不算难事,但他为什么要帮她?
男女之间,非亲非故,能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庄文成在追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