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天黑，顾未雨都一直没有回来。

方兴回到家后才发现，冰箱里早就有了顾未雨做好的菜，甚至贴了标签“如果我还没回家你就先吃哦”。

他看着那张标签，是熟悉的笔迹，但恍惚间没能反应过来那其中的意味。

明明已经做好了晚饭。

那……

说什么去买菜？

方兴没来由地感到害怕。他有些迷茫，赶紧给顾未雨打了电话，但对方一直没接。

在第三个不在服务区的电话挂断后，方兴突然意识到，如果离家出走，还不接电话的话，自己就没有别的方法找到他了。

握着手机的手又颤颤巍巍地放下。

要出去找他。

但他还在市中心广场吗？

还是说，路上出意外了？

不行，不能瞎想。

是想多了，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再一会儿就回来了。

窗外太安静了，他哪怕能听到一点脚步声也好，但是这个世界现在像是个荒废的驿站。而顾未雨是个困顿的旅人，只是稍作歇息就动身离开了。

直到这时，方兴才真切地察觉到，那个在雨夜里蜷缩在路边的青年，那个他生活里最大的变数，其实已然和他的生活融为一体，甚至不能分开一丝一毫。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管是顾未雨的消失，还是消失这件事情的可能性，都很没缘由。

是啊。顾未雨从出现到现在，就没少给他带来麻烦，带来所谓生活的变数。

但他好像不敢让顾未雨就此离开。

“快……快接电话……求求你……”

心里的不安不断地放大，逐渐成为难以承受的重。

时间不早了。打车很麻烦。不想再添麻烦。

但他还是打车去了市中心广场。

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广场上人群说不得少。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想要找的人。

“喂……别跟我开玩笑啊。”

他仔细地回忆起下午和顾未雨分别时的场景，试图找到自己遗落的东西。但那不像是要和他告别的样子，虽然他很反常地讲起了自己的过去。

拜托了，可千万别是要告别啊。

可是……如果顾未雨说了要离开呢。

连绵的雨好像让某人的私心偷偷滋长，不知不觉间填满整个池塘。

如果顾未雨要离开，方兴也绝不允许这样随意而不负责的形式。至少，还欠个解释吧，至少给个解释吧。就不能，不要离开吗？

说起来，早上的时候，是想问问他几个月前说要离开的事情的。可是出去一趟，他好像也没正面回答过。

如果他的回答是实际行动……？

方兴不敢再想。

他心里胆怯的恶魔在作祟。“顾未雨……难道有跟你说过，他会一直陪着你吗？”

“他没有。恰恰相反，他一开始就说过自己会离开的。”

“是谁不知告诫地陷进去了呢？”

“……不，他说过的。”方兴否定了自己。他没来由地确信，顾未雨一定跟他说过会一直在一起之类的话，这种不由分说的勇气让他一时讶异。

下午……下午的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

脑子里闪过一些支离破碎，而藕断丝连的画面。

“我要离开这里，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你想选择我，还是选择你的自由。”

他暗自咬紧了牙关。

自由……？你跟我谈什么自由。

没有你就是自由吗？每天机械式地上班下班，就是我的自由吗？那是我对生活的逃避……。

是这样吗……？

他有些吃力地哽咽。

明明有你我才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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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了好几个路人，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任何结果。

直到方兴找到了路边一位似乎一直都在的工作人员，却得到了一个他不想听到的回答。

“你说那个男生？我记得他一直站在江边。然后……好像就不见了。”

跳江了？！

方兴脑中忽然一阵刺痛。

不对，不可能，如果真的有人跳江，不至于没人看见。

应该报警的。就算不能立案，多少也能帮忙找吧。

说不定可以调监控。

方兴忽然想起自己家里的监控。他手机上一直有查看家里监控的软件，如果顾未雨现在回家了……

他连忙点开手机。广场上人多，信号就不好，那加载页面一直转着的圈，好像把他越拴越紧，越来越难以呼吸。

页面加载出来了，一片漆黑。

隔着屏幕，虽有夜视效果而仍然漆黑一片的画面，以及画面上紧锁的门，微弱地倒映着方兴略微凌乱的发丝，和他身后市中心的灯光。

方兴赶到派出所说明情况的时候，才察觉到自下午两人分开后，已经过了5个小时。

派出所同意了调取相关监控，在下午时分的画面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站在江边的青年，他始终看着江的另一边，就像他口中说的那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在哪一刻转头，在哪一刻抬起了手，在监控里只是一瞬间的画面。

但方兴牢牢地记住了每一刻。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和他隔着冰冷的屏幕。

方兴就那样看着顾未雨，看着他突然转头，突然走向人群的偏僻处，然后——突然消失。

毫无预兆。他在画面中消失了。

无论怎么比对，怎么反复播放，他都在那一刻消失了。

“抱歉，这……可能是监控出问题了。否则……他不可能……”

值班的警察一时说不出话，方兴也没能再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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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市下雨了。

北市人民早就习惯了。仍在广场上逗留的人都陆陆续续撑起了伞，也许是时间晚了，人群散了很多，于是世界在略微空旷的广场上，给匆忙出门，没有带上伞的方兴，让了一条路。

这里好像很适合放烟花，如果没有下雨的话。

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又一次回想起，几个月前同样在市中心广场，他不知为何心脏开始难受，慌乱中顾未雨亲上了他，于是心跳恢复了回响，他只一瞬间镇定了下来，好像世界给了他莫大的安抚。

那时有烟花的声音，好像还有雨水落下的声音，哪怕那是晴天。

昨晚做的梦……和梦里的场景好像啊。

难怪他会觉得这座广场与烟花挂钩。

不对……昨晚做的梦，真的是梦吗？

方兴一瞬间以为那时另一个平行世界发生过的事，那样地真实，乃至自己虽然没有经历过，却仍能感受到那隐隐约约的疼痛和悲伤。

一定有哪里不对。这种违和感自顾未雨不见后就始终萦绕着，

但眼下无暇思考。雨越来越大了，方兴不得不赶紧打车回家。

他盲目相信这几天的大热天，罔顾那其实是台风到来的前兆。而现在，水汽已经逼近了，也许明天，也许现在就会来一场暴雨，冲刷掉整个城市的记忆。

方兴不记得自己打开那扇紧闭的门，回到熟悉但却异常冰冷的家时是什么心情。他好像还在经历那一连串无休止的噩梦，似乎还没醒来。

如果醒来能见到顾未雨呢？

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这如同虫茧般将自己牢牢包裹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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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市最适合这样的夜晚。人潮可以汹涌至凌晨一点，最繁华的地段，甚至到了深夜也不见空道路。这么晚还在外面的人，也许度过了非常疯狂的一个夜晚，也许正在经历旁人难以想象的噩耗。

但总的来说，没有这样支离破碎的人们，也就不会有东拼西凑的城市。

好在这是北市的八月。哪怕仍在下雨，漫长的雨季也有了离去的迹象。九月是学生们新的学年，到那时候，又会有多少人被这座大城市吸引呢？九月的人会惊叹于新生的桂花的清香。而在八月离开的人看不到那样的美景，他们只能带走八月底已经颓败的荷花。

方兴今天没有去上班。

他好像变得异常嗜睡，即使不困，也一直到这天下午三点才醒。醒来也没有公司的人问他为什么没有来上班，好像人们都忘记了他。很安静，是一种不应该在这紧张躁动的夏日出现的安静，也许是因为家里少了一个人。

方兴开始觉得世界在骗他。

有关顾未雨的一切如同潮水，席卷时有多猛烈，退潮就有多迅速。他已经不见了两天，这两天里北市没有发生任何大事，就好像他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这种异样感是从他报案开始的。

派出所已经通过了立案，但奇怪的是，在派出所档案里查不到“顾未雨”的信息。这导致寻找工作开展受到了很大的阻力。

他没办法解释这件事情，但只要顾未雨出现在监控里，就代表他不是方兴的臆想。

多荒谬啊。生活完全乱套了。

方兴在床上不想起来。就算起来了，也没有人做饭能吃。

昨天，顾未雨的电话从无人接听变成了空号。方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猜测。惶惑不安中的猜测总是起反作用。

顾未雨说的“离开”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总不能有这种能力，能够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方兴一次次翻看家里监控的回放。仅仅是三天之前，这房子里还满是欢声笑语。他的目光紧紧跟着那个始终面带笑容的青年。最多30天的记录。如果一个月后，顾未雨还是没有回来，是不是就连最后一点记录都没了呢？

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的时候，方兴才觉得自己的眼睛生疼。这不像自己，不像是几个月前的，或者是他二十几年来一直坚信的自己的样子。但现在自己好像搬空了灵魂，从而连外在都若有所失。

原来喜欢是这样的感觉，不断掏空自己，直到消磨殆尽？

方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是不对，顾未雨给他的感觉不是这样，会主动离开这件事，本身就不是顾未雨的作风。不知为何，他宁愿相信，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阻碍了两个人，才导致顾未雨并没有真正走到他的身边。

但是确确实实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像一具空壳般凝滞，只有眼睛在手机屏幕上游动。

他的眼泪在那一刻停住了。

好像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难以呼吸。

画面里，正回溯至方兴出门的时间，顾未雨独自走进房间里，然后——消失了。

无影无踪。

那不是任何把戏，无论他怎么反复回拉进度条，都没有任何改变。

他花了三个小时反复查看这三十天的记录，才发现顾未雨居然能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消失。

他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的，可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迅速流失，而且几乎要回不来了。一直以来他坚信的东西，从最根本的地方就已经崩塌。

有点慌乱，耳边一阵嘈杂，好像有刺耳的轰鸣声，又像有烟花绽放时的声音。

他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