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小娘子,打小在贫民巷长大,后又不甘穷苦,跑去念奴桥卖唱,习得了那趋炎附势、魅惑众生之巧,为了飞上枝头,又跑去顾府当小奴婢,这才勾搭上顾府的武状元,成了一偌大客栈的掌柜。”
说书人声音清脆洪亮,在场听众无不愕然:“竟有如此女流……当真是厚脸皮……”
说书人继续开口:“那娘子当上掌柜后,并不满足,偏要拆散人家姻缘,门当户对的娃娃亲,愣是被她给搅和黄喽!惹得那顾府主母大怒,将她从府里赶了出来!”
“那她是活该!”有人在人群里乐。
又有人应和:“对!真是活该!”
“你们瞎起什么哄!休听这说书人胡诌!”
赵老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想回去禀告陆遥歌,又怕她听了徒生烦恼,只好干站在门口,瞪着说书人,不知如何是好……
说书人并不理会,依旧洋洋得意道:“那娘子被顾府扫地出门,并没作罢,后来,不知从哪勾搭上一富贵胡商,摇身一变,嚯!又成了一百年老店的掌柜!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呸!真是世风日下!”有人在人群中啐了一口。
“那娘子是哪家布铺的?”有人不满,语气恶狠狠,“不如我们去闹上一番!好替那被拆婚的姑娘讨个说法!”
“对!去闹她一番!”有人在人群里起哄。
说书人眼珠转了转,得意地笑了,见效果已达到,他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看向人群。
人群中却有人急了,“说书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那在桥头卖唱、拆人姻缘的娘子,究竟是哪家店铺的?!”
“这拆人姻缘的娘子呐……”
说书人半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的,他扫视了一圈人群,最后将目光定在赵老三的身上,刚要缓缓开口,赵老三却抄起门外的扫把,大声嚷嚷起来:
“你这哪儿来的江湖骗子?竟把布铺街当成胡说八道的地方!还不快快住嘴!否则我拍你个满脸花!”
“赵老三!人家说书先生讲段子!碍你什么事儿?”菁菁布庄的伙计直起身板,在一旁冷冷开口,“匹夫休要起哄!”
“是啊!你这如此激动,又是为何?”有人在人群里应和,搬弄是非道,“难道那说书人说的,是你家掌柜?”
“你还别说……”有人侧过头,看向众人,“他家布铺的掌柜,还真是个小娘子!那小娘子长得真是……”
“你休要胡言!”赵老三激动起来,他手里举着扫把,一会看向说书人,一会又看向人群,造谣者众多,不知该把扫把冲向何人……
“你们快瞧,这赵老三竟这般激动!”有人在人群里乐,“依我看呐,这说书人说的,就是他家掌柜!”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看向赵老三,“那趋炎附势、魅惑众生、拆人姻缘的娘子,竟是你家掌柜?”
赵老三慌了,女子名节,自古以来尤为重要,陆遥歌还是个未嫁人的小姑娘,哪里遭得起这等恶名?
他心里五味杂陈,目光扫视一圈众人,见无一人帮他澄清,便瞪向倚在菁菁布庄门口的李菁菁,对方发现他的目光,却并未躲闪,反而得意洋洋地笑了。
赵老三痛心疾首,收回目光,向众人反驳:“大家休要听这厮瞎说!他在造谣!”
可他一人,又怎能阻挡那一群人的偏见?
李菁菁好事般走到说书人面前,问说书人:“先生,你这故事中的娘子,可姓陆?”
说书人点点头,笑而不语。
布铺街众人一片哗然。半晌,有人在人群里窃窃私语:“这厚泽布铺的掌柜,不正姓陆?”
“是啊,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我前日还在她那买了布,真是瞎了眼!”
人群议论纷纷,皆是唾骂声,直到一悦耳爽朗的女声,大大方方地从厚泽布铺门口飘了出来。
“今日好番热闹!”
众人抬眼,见陆遥歌正搬着个小板凳,欢欢喜喜地走到了街上。
陆遥歌像是没听到唾骂声一般,脸上带着秋日暖阳般的微笑,抬起头,瞧热闹似的同众人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过节呢!”
陆遥歌的出现,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刚刚还在起哄嘲讽的路人,此刻也噤了声,斜眼打量陆遥歌。
李菁菁见陆遥歌出现,暗自退回到自己布庄的门口,她面上带着冷笑,打算看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
那说书人见正主敢现身,明显也愣了下,又瞧陆遥歌瘦瘦小小一人,分明是个柔弱女子,下意识以为她掀不起什么风浪,便依旧端着个架子,面无表情地看她。
想着一会陆遥歌若开口咒骂,他便借机嘲讽。他一靠嘴皮子过活的大男人,还怕她一弱女子不成?
哪知陆遥歌并无生气迹象,神情、模样,分明像个看热闹的小姑娘……还不忘回头,吩咐身后的伙计:“老三,你回去搬张茶几来,再泡壶好茶!”
赵老三却并没掌柜这般大度,手里依旧抓着扫把,满脸疑惑地看向陆遥歌,“掌柜的,这是?”
“快去快去,今日难得碰到说书先生,你一会也搬个凳子,咱们一块听!”陆遥歌声音里透着欢喜,让人摸不清头绪来,“对了,再拿些蜜饯,正好边听边吃!”
赵老三摇头叹气,但也知道陆遥歌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跟了这个掌柜,自然要尊重和配合她,便听话地放下手里的扫把,回铺里给陆遥歌拿东西去。
陆遥歌见伙计回了屋,便转回头,眉眼弯弯地对说书人说:“先生,您继续说吧,我洗耳恭听。”
说书人见陆遥歌这般热情,心里很是怪异,面上却得维持冷静,装模作样地开口:“那贫民巷小娘子,为图富贵,跑到念奴桥卖唱,颇有些魅惑手段……”
还未等说书人说完,陆遥歌便轻笑起来:“这哪有为图富贵去当歌女的?分明是被父亲、姨娘赶出家门,走投无路,被迫卖唱。”
说书人一顿,侧目看陆遥歌,见她面色如常,似乎并无抬杠之意,便砸吧砸吧嘴,继续开口:“那小娘子把胡商迷得五迷三道,愣是夺走百年布铺的经营权;又贪恋富贵,妄图打压同行,搬弄是非,另对街店铺生意惨淡,又欲趁机吞并对方……”
“错了错了,”陆遥歌坐在凳子上,手里还绣着香囊,语气不疾不徐,“我经手这间铺子时,店中牌匾已被人偷走,无匾之店,这开一日便赔一日的,哪有什么富贵可言?只因东家不忍心贱卖此店,这才寻到我,让我死马当活马医,试着经营。”
“哼,你那东家为何不找别人?偏偏找了你?”有人在人群里发威,阴阳怪气道,“还不是你用美色勾引!”
陆遥歌转过头,想寻那说话的人,那人却缩回了脑袋,躲进了人群里。陆遥歌笑了,这悠悠众口,众口铄金的,当真想用那舆论压死她。
赵老三搬出茶几,将沏好的热茶端了上去,又在陆遥歌面前恭恭敬敬地摆上了蜜饯,弯腰宽慰她:“掌柜的,这分明是有人以讹传讹,给咱们做局!只要掌柜你一声令下,我便把那说书人的摊子掀了!不让他们得逞!”
陆遥歌摇摇头,眉眼含笑望他,“老三,你也搬张凳子来,我们一起瞧热闹。”
“我就算了,我站着就行……这样也能随时保护你……”赵老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感慨自家掌柜真是好度量,这说书人站在眼前编排她,陆遥歌竟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陆遥歌端起热茶喝了口,缓缓起身,走到人群前,挑了挑眉,“刚刚嘲我以美色示人的,是哪位兄台?”
人群中的百姓面面相觑,却无人站出。
“我还以为是哪位君子、有何真知灼见呢!”陆遥歌一乐,转过身,往座位走,戏谑道,“原来是个胆小鬼。”
“谁……谁是胆小鬼了!”刚才那道刻薄的男声再次响起,有人从人群里探出头来,“长安人才辈出,为何偏偏选你一个女子?”
“女子如何?女子便不能经商吗?”
陆遥歌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不畏对方的质疑,她转过身,发现说那话的人并不是旁人,而是厚泽布铺的原掌柜——孙薄川。
见被她发现,孙薄川一不做二不休,从人群中走上前,“陆遥歌,你是怎么当上厚泽布铺掌柜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陆遥歌脸上的笑意渐深。她原本不是爱分辩的人,但奈何这世上有许多人,见人沉默不语,便以为好欺负,非要颠倒黑白,将那白的说成黑的,想看人家笑话,想逼她求饶。
“孙掌柜,店里如今的交易,可比你在时高出了两倍之多。你是嫉妒我,才这般咄咄逼人的吧?”
陆遥歌眉眼弯弯,语气从容不迫。
“我……我才没有!”孙薄川脸色涨红,明显是说到了他的痛处。
看热闹的人群中,自然还有李菁菁收买的帮手,见孙薄川怔愣住,便站出来,添油加醋道:“陆遥歌!你休要岔开话题!这长安人才遍地!你那胡人东家为何不寻别人?偏要找你一女子当掌柜?”
其他人也应和道:“对!为何偏要寻你一女子!”
“为何偏要寻我?”陆遥歌转过身,面朝众人。
这人群中,有搬弄是非之人,也有愿意相信她,想听到真相的人。
“我向来不屑说来时路,一是觉得讨厌你之人,就算你比天仙还完美,对方依旧会诟病你,一直讨厌你;唯有真正在乎你的人,才会心疼你,尊重和支持你;二是觉得人生广阔,你我本就无足轻重。富贵之人不因自身富贵,便去厌弃和打压不如自己之人;贫苦之人不因自身穷苦,便自暴自弃,自叹自怜,这方为做人之根本。”
陆遥歌的一番话,让在场众人为之沉默,她继续开口:“既然有人质疑我为何能当上这间铺子的掌柜,甚至不惜叫上说书先生,欲要当众讨伐我,那我自然也不会怯懦,好好为自己辩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