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歌娓娓道来:“来厚泽布铺前,我曾是福来客栈的掌柜。去过胡姬酒肆的人应该知道,那酒肆对面有家客栈,生意很是惨淡,险些面临闭铺关门。”
“我知道那里!”人群中有人应和,“那里的确有家死店!每次去酒肆,我都嫌它碍眼!完全跟酒肆街不搭!”
那男子说得滑稽,惹得人群里的人发笑,陆遥歌却不恼,也扬起嘴角,“我报名经商堂,参加那里的业成试,先生因我是女子,便给了我一家死店,想让我知难而退,无法通过考核。但大概我有些经商天赋,仅用三个月的时间,便让那家客栈起死回生,从此宾客络绎不绝,座无虚席。也因这机缘,遇见了如今的东家。”
陆遥歌说罢,望向人群。不知为何,刚刚还在大声嚷嚷,想要讨伐她的百姓们,此刻像是被蒙上麻袋一般,全都噤了声。
又过半晌,有人发出第一句感慨:“福来客栈我知道!本以为要关门大吉了!没想到后来生意好得很!成了那酒肆街的特色!原来是陆掌柜的功劳!”
“那是顾家的产业,是顾家经商堂栽培得好。“陆遥歌摇头微笑,“至于我后来离开客栈,来到布铺街,也完全是个人意愿,与旁人无关,更与那顾公子无关。说书先生说我插手那顾公子的婚约,也不过是杜撰。顾公子本就无婚配,又哪来被拆婚的小娇娘?压根是不存在的人。”
“原来是杜撰的!”方才在人群中看热闹的百姓醒悟过来,斜眼打量说书人,“你这说书人!好一张搬弄是非的嘴!我们险些被你带偏!说!究竟是谁收买了你?”
站在一旁的孙薄川打了个哆嗦,他见人群里有人为陆遥歌打抱不平,连忙后退了几步,隐匿在人群里,生怕惹火上身。
人群吵吵嚷嚷,做出要揍说书人的架势,“你这搬弄是非的无赖!一张吃人的巧嘴!造一姑娘家的谣!不怕天打雷劈吗?还不滚作甚!”
“大家别急。”陆遥歌坐回到自己的小茶几前,捧起热茶,她见说书人难堪,便笑着替对方辩解,“这位说书大哥,大概是受他人唆使。那收买他之人,想必也是花了不少钱的。何不让说书大哥再多说上一段,一来让我们长长见识,二来也不枉费那背后唆使者的银子,你们说不是吗?”
说书人却羞愧难当,面子险些挂不住。他转过头,深深看了眼站在对面布庄的李菁菁,朝对方摇了摇头,连说书用的案几都没拿,揣上案几上的醒木,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那说书人明显是李菁菁收买的,可李菁菁哪是善罢甘休的主?她朝身旁伙计递了个眼色,伙计便轻轻点了下头。
陆遥歌只顾着提防孙薄川和说书人,见说书人匆忙逃跑,便完全放下心来,全然没发现,在她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捧着鸡蛋筐的小厮。
那小厮见李菁菁身旁的伙计朝他扬了扬下巴,立刻心领神会,抓起筐里的鸡蛋,便狠狠朝陆遥歌砸了过来。
“掌柜的小心!”
赵老三发现偷袭,连忙急声提醒,然而却已来不及。
下一秒,正当李菁菁得意、赵老三慌乱之时,一道匆忙闪过的身影,突然挡在了陆遥歌的身前。
只听“啪嗒”一声,鸡蛋砸在那人的后背上,壳裂蛋液顺着衣领往下淌。
陆遥歌抬起头,看到了顾远征戴着铁制面具的脸。
还未等陆遥歌反应,顾远征便转过身,一把擒住了扔鸡蛋的小厮,“说!是谁唆使你的!“
小厮疼得龇牙咧嘴,抬起酸疼的手,指了指躲在伙计身后的李菁菁。
顾远征甩开小厮,缓缓走到李菁菁面前。
虽然隔着面具,李菁菁也早已认出顾远征。
是李菁菁叫顾远征来的,原本,李菁菁想当着他的面让陆遥歌受窘,却没想到,顾远征竟不顾体面,帮陆遥歌挡下了偷袭。
李菁菁神情一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面上却依旧扬起甜笑,娇嗔道:“顾哥哥,我......”
“你什么你?李菁菁,你已不是稚童,做事为何总这般没分寸?”顾远征声音冷漠,正如他戴着的那个铁质面具一样,丝毫没有人情味,“还不快向陆掌柜道歉!”
李菁菁的笑僵在脸上,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见围上来的旁观者越来越多,陆遥歌放下茶杯,走到顾远征身后,宽慰道:“二位无需介怀,李小姐今日店铺开业,许是担心我抢了她的生意,这才寻人安排了这些事。但布铺街向来以诚待人,李小姐既然来到这里,便当遵守布铺街的规矩。下不为例,下次勿再犯了便好。”
陆遥歌语罢,人群中便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开始仔细打量起李菁菁,小声抱怨:“原来都是她搞的鬼,真是坏心肠……”
李菁菁冷下脸来,一一瞪向窃窃私语的百姓,又转过头,拧眉看向陆遥歌,“本小姐今日开业,请奏乐说书的为新店助兴,与你陆遥歌又有何干?你凭什么教训我?”
“做生意讲究诚信经营,以和为贵。”陆遥歌原本顾忌李菁菁是女子,想给她几分体面,但见对方这般不依不饶,便知对坏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收起笑容,语气严肃,“李菁菁,你不要觉得这里是市井,便可以为所欲为,一家独大。这里不是你的小姐府,也不是你的乐游原!”
顾远征也被陆遥歌的气势震撼,在他心中,陆遥歌一直是一个内心坚毅,外表却有些柔弱的女子,从未跟人红过脸,也极少发脾气,可此刻的陆遥歌,身姿笔挺,下巴微扬,目光坚定,语气从容不迫。
她不是在跟李菁菁商量,而是在警告李菁菁,若李菁菁再敢上蹿下跳,她是真的会以牙还牙。
不知为何,顾远征的心里涌上了一阵钦佩感和自豪感,他站在陆遥歌身旁,丝毫没再给李菁菁面子,“你若继续不依不饶,就算下次遥歌放过你,我也会为她向你讨份说法!”
李菁菁心里气极了,恨不得把陆遥歌生吞活剥。可如今这布铺街,除了她和陆遥歌,还有顾远征,还有满街看热闹的百姓,若再大吵大闹,的确对她的布庄不利,便只好低下头不做声。
“时间已不早,我们还是各回各的铺里,勿要打搅布铺街的经营才是。”陆遥歌说完,转头招呼自家伙计,“老三,帮我把茶几收回去。”
赵老三应了声“好!”,便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陆遥歌朝顾远征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顾远征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只留下李菁菁僵在原地。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仍有一两个百姓对李菁菁指指点点。她毫不示弱,目光如炬,将那些打量的目光一一瞪了回去,连伙计都不禁畏惧这位新来的东家。
“掌柜的,”李菁菁身后的伙计,怯生生地问,“要不,咱们也回铺里?”
李菁菁狠狠剜了伙计一眼,冷哼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大步迈进了菁菁布庄。
陆遥歌和顾远征刚一回店里,便吩咐伙计关上厚泽布铺的门。
陆遥歌取出手帕,将顾远征背后的污渍拭去,抬头问:“公子今日怎会来此?”
“是李菁菁叫我来的。”顾远征转过头,回道,“她差人唤我来布铺街,说要请我看出好戏。我一猜便知,她是想整蛊你。”
“我实在费解,李菁菁明明什么都有,为何偏偏与我过不去,”陆遥歌停下手,微微蹙眉,“上次赠我蔷薇露,本想毁我容貌,却不小心连累了阿芷……如今又寻到这布铺街,处处为难,招招狠绝,分明是想把我赶出长安城……”
陆遥歌从未想与人作对,从过去到现在,她的所思所愿不过是寻一容身之所,凭靠自己的力量,去过吃饱饭、睡好觉的安生日子,可如今连这样的想法,都是一种奢侈。
“我以前只当她顽皮,念在是世交家族的晚辈,从不与她计较。可如今细想,她大概是天生的恶女,让人不屑与之同席。”顾远征何尝不理解陆遥歌的苦衷,他转过身,低头看她,“你不必去思索对方加害你的原因,坏人以作恶为趣,而君子无需内省,更不能心软。”
“哪有天生的恶人,人人生来本是一张白纸,她大概是被家中长辈惯坏,亦或许父母也是这般行事作风……”
陆遥歌抬头问顾远征:“李菁菁的父母,都是怎样的人?”
“他们都是极好的人,”顾远征脑海里浮现出两张慈祥的面孔,“李母温婉贤淑,是我母亲的至交好友。而李父,他是我父亲生前挚友,如今一直在北境经商。不过,他们对李菁菁,的确是溺爱有加。”
“难怪她这般嚣张跋扈……”陆遥歌不再为李菁菁苦恼,目光落在顾远征后背的污渍上,面上满是惋惜之色,“只可惜了这上好的料子,即便仔细擦洗,终究难免留下些污渍,实在是可惜。”
“一件玄衣罢了,没什么要紧的。“顾远征转回身,认真看向陆遥歌,“倒是你,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今日若不是我来得及时,那鸡蛋可就砸向你了。”
“我才不怕她。”陆遥歌低头思索片刻,而后抬头冲着顾远征笑,“其实发现有人朝我扔鸡蛋时,我便想好了。那鸡蛋要是砸在我身上,我定不会惊慌,定要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冲向李菁菁身旁,上前一把抱住她,让她也感受下被臭鸡蛋粘在衣衫上的窘迫。”
“你当真想这么做?”顾远征被陆遥歌逗笑了,感慨道,“自从离开顾府,我发现你说话办事,越发自由自在起来。”
“公子可是害怕了?”陆遥歌眉眼弯弯,抿唇看他,“其实我自己也觉察到了,也许现在的我,才是最真实的我。”